第四章(1 / 3)

我隻對這故事的後一半感興趣,春風和煦的4月,在一個荒僻的山村裏到處插滿著含苞欲放的桃樹枝,這景象頗似美國那個著名的故事——“幸福的黃手帕”,使人覺得再過一百年當它被人重複時,依舊會充滿一種激蕩人心的吉祥境界,一種人類心心相印的古老魅力。我對故事的前一半頗不以為然,覺得那女人對待兩個孩子的態度實在做作。何必呢,為了向世人證實自己的賢惠,偏要費勁拔力地抱著大孩子,卻將一個沒有行走能力的小孩扔在地上。若將兩個孩子的位置換一換,說不定母子三人都能逃脫追趕——當然也就沒有了這故事的後一半。

向導彎腰拔了一棵蠍子草,告誡我們不要碰它,它的葉麵有一層毛刺,人的皮膚碰上去會立刻紅腫一片疼痛難忍。說有些遊客不知蠍子草的厲害,蹲在石頭後邊拉完屎就拿它當手紙用,他親眼見過他們是怎樣被蜇得一蹦老高,眼裏轉著淚花哇哇大叫,蠍子草的故事令我和她很開心,我們倆大笑起來,我趁她笑得渾身顫抖時伸手扶在她的腰上。她對這試探性的一扶沒有顯出介意,似乎不知不覺,我隨即用力摟住了手下那一圍纖細的腰肢。

我聞到她身上一股好聞的氣味,像青草,像小溪撞在石子上濺起的那種涼味兒。我低頭問她用的是什麼香水,她說她用的是水味兒香水。怪不得我聞見了水味兒。這更叫我對她另眼相看。

當我對自己向往的姑娘揣摸不準時總是焦慮和急躁,總是盼望著一件事情趕快結束、下一件事情趕快開始,好讓我有可能繼續新的試探。現在我已不再急躁,也沒有焦慮,我和她肩並肩地走在一起,心照不宣地說些不關痛癢的廢話,心花怒放而又從容沉著地檢閱著峽穀。峽穀沒有白來,這對我果然是一條幸福的峽穀。我開始悉心品味幸福到來之前的一切瑣碎過程,而這過程本身其實也就是幸福的一個內容。

當晚我們合夥吃了晚飯,還合租了當地旅遊公司的“鴛鴦帳篷”。帳篷裏並排放著兩隻用來做床的淡藍色氣墊,我們躺了上去,我迫不及待地閉掉了吊在帳篷頂上的那支發著灰白光亮的節能燈,剛才圍燈飛舞的小蟲們立刻就在臉上碰撞起來。我帶著被小蟲子碰撞的激情去觸摸黑暗中的她,她說:“先別,先說點兒別的。”我聞著她的氣味問她別的什麼,她問我是不是讀過那麼一篇小說,她說出小說的名字和一個有名的作家。很可惜我沒讀過這篇小說也沒聽說過這個作家,但我卻一迭聲地說著我知道我知道。此時我想用我知道我知道來打斷她可能要開始的講述,因為我已熱血沸騰,我已按捺不住地想立即得到自己要得到的。她卻完全不顧我的熱望,一味地自言自語般地講起那個小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艘客輪上偶然地相識,當客輪停泊在一個熱帶小島時他和她心照不宣地下了船,他們在島上的一家小旅館度過了銷魂的一夜。第二天當男人醒來時女人已離他遠去,船也離島,船帶走了那於他來說無比親近又萬分陌生的女人。他甚至不知她的姓名,隻在他們溫存過的床上找到一枚她失落的發針。於是那發針一直陪伴著這男人,他終生都在渴望通過這枚發針找到那個他心愛的女人。

我們都被這個故事弄得失魂落魄,一時間我們都成了小說中的人物,彼此相愛又永不相知,說不定明天早晨這帳篷裏也會留下她的一枚發卡。她的故事引導著我盡可能做到既風流又溫柔,在她這浪漫故事的籠罩下我刻意使自己讓她滿意。但是也許我太年輕了,年輕到還沒有學會如何疼愛手中的女人,我一味地折磨她使她從自造的浪漫中回到了現實。她開始指責我,說你是多麼地粗糙啊!她的指責深深地刺傷了我的自尊,好像我一下子成了她在感情上的試驗品。我粗糙,那麼就必然有比我細致的。我忽然像憎恨肖禾一樣地憎恨起她,而男女之間氣氛的突變是難以快速轉換的,它必須要一方首先做出犧牲。我做出了犧牲,暫時犧牲了我的自尊又一次親近了她,但先前的浪漫就化作了生理上單純之至的達到目的。這時她小聲告訴我說現在是她的危險期,要我保證決不給她帶來麻煩。我說我一定保證保證一定,然後我們就像兩個簽了約的人那樣大鬆心地度過了後半夜。最後,最後我終於淋漓盡致地將“麻煩”帶給了她。也許當我向她作過保證後就決心要麻煩她一下了,在這件事上男人永遠掌握著主動男女永遠無法平等,而我使用的這個卑劣手段正是要報複她對我的“粗糙”的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