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麵對這個講究到極致的隨便或者隨便到極致的講究的女人,我常常怦然心動。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要結識她本人的打算,我隻想知道她的來曆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我像等待災難一樣地等待著他們。但,這個家裏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丈夫樣的人和孩子樣的人,於是我又猜測她的丈夫正在出差,而他們可能還沒有孩子。那麼,在醫學院工作的究竟是誰呢?房主如果是她丈夫,什麼事情使他連續一個多月(我已有一個月的看守倉庫的曆史)外出不歸呢?如果是她本人,為什麼她經常不回家吃午飯——在醫學院工作意味著有條件回家吃午飯。如此說來,在這所大院裏工作的還是她的丈夫,她應該另有職業。

我一時看不準她的職業,我看到的僅僅是她在廚房裏和陽台上那些微乎其微的作為。

她剝蔥剝蒜、擦洗煤氣灶;她也美容,有時候她會帶著一張敷了麵膜的大白臉站在陽台上削土豆皮,像鬼怪,卻令我感到親近,似乎這是她專為我而扮的一個“鬼臉兒”。

還有一天,我看見她在家裏整整忙了一個下午。她收拾魚、肉,把杯盤弄得叮當直響。她肩上搭條毛巾,不時拽下來擦臉上的汗,稍有空閑便翹起手指欣賞自己手上的戒指。這使我想到,她的忙活一定和這枚戒指有關,她的忙活應該是為了迎接一個人,一個送她戒指的人。這人決不是她的丈夫,迎接丈夫用不著如此鄭重,我想。果然,她在餐桌上擺了兩套餐具。

天色暗了下去,我縮在窗前把自己埋沒在黑影裏,其實我的身體並不曾縮著,“縮”隻是人在暗處的一種形象感覺。身在暗處窺視他人,這本身就有一種縮頭縮腦的味道。我縮頭縮腦地等待著,就像等待電影裏一個跌宕的情節。

當對麵的陽台燈火通明時,我的視線裏終於出現了一個高個子男人。他靜悄悄地出現在對麵廚房裏,出現在對麵的身後。他伸出雙臂猛然攏住她的腰,就勢歪過頭吻住了她的脖子。對麵的手中正攥著一隻尚未打開的酒瓶,她胡亂地把酒瓶放在桌上,試圖轉過身去擁抱這個男人。這男人隻一味地擁擠著她,不許她轉身。這舉動,這景象,再次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這人決不是她的丈夫。中國的家庭沒這規矩,沒這層次。回來就回來,放下手裏的東西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吃飯就說吃飯。冷不防,她終於轉了過去,他們立刻抱在一起,沒完沒了地接起吻來,吻到不可收拾時,他把她抱起來離開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