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肖禾在一張床前站住,我繞到她的背後,低頭親親她的後脖梗,然後伸手將她擁在懷裏,我的胸膛緊貼著她那汗津津的充滿彈性的脊背,我想起這姿勢分明是從對麵那個高個子男人那兒學來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摹仿他的姿態,隻感到這摹仿的必要。肖禾對我的行為或許有些意外,或許有些不意外。她愣了一下便轉過身來用力使我倒向一張床,我又聞見了她大拇指上的唾沫味兒。

我們在床上滾著塵土,事後肖禾對我說,她很後悔把我從北門市逼到了南門市,說現在我不必怕她了,她思路開闊多了,早晚會跟別人結婚。但假如她和我偶然相遇,希望我也別拒絕她,這就夠了。我說你看上誰啦?她說她希望能看上這設計院的一位,這樣就離我近了。我說真要結婚,還是要慎重的。她說你是誰?你管得著嗎?

我是誰呀,她的確也不用我管。她的話倒是卸掉了我多年的重負,我才說些慎重什麼的。當我心中不再有負擔反而對肖禾產生了一種說不盡的滋味,我們又換了一個房間又換了一張床,肖禾有時哭有時笑。我們又換了一個房間,我把肖禾扒得光光的,我也光光的,也很深入,直到我們變成兩個泥猴。我們土鼻子上眼兒的****坐在床上,我頭一回覺得肖禾有那麼點可憐,可肖禾卻是一副滿意相兒,兩隻髒奶在胸前翹著,還不時扭扭這兒,弄弄那兒。觀察了一會兒這房子,她沒頭沒腦地說:咱倆開旅館呀。我說在哪兒,她說就在這兒,先給它起個名兒叫“愛神”。我說多難聽呀,聽上去像妓院。肖禾說何必這麼刻薄,要不就叫“路人之家”——過路的誰住都行。我說聽上去像收容所。最後肖禾說我沒誠意,說她永遠也不知道我腦子裏在想什麼。我說人之常情吧,我說人所以為人,就是具備了這點聰明,全人類都一樣。肖禾說是啊,可是為什麼我想什麼你都知道?我說那是你樂意告訴我。肖禾說就算是吧。

她說著,猛一轉身把我壓在她的身子下邊,兩條胳膊緊緊箍住我的脖子仿佛要掐死我。我感覺有人進了房間,我看見林林站在床前。她穿著白大褂,雙手插在口袋裏,滿臉通紅,竭力想證實眼前是怎麼回事。後來她終於弄清了,張了幾次嘴,沒發出聲來,兩隻拳頭在口袋裏一鼓一鼓的。奇怪的是我並不尷尬,隻一門心思地琢磨為什麼她不把拳頭從口袋裏拿出來。

林林走了。過了一會兒肖禾也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朝對麵望去,覺得對麵已被我遺失了一百年。我迫不及待地獨自用望遠鏡向對麵巡視,窗內仍然無人,煤氣灶很白,灶上有隻打火器,打火器上有一行小字:MADEINJAPAN……

清晨,我等待著對麵出現在我的鏡頭裏,我早把模糊已久的玻璃擦亮了一小塊。把望遠鏡頂在玻璃上。我甚至提前刷了牙洗了臉,我願意讓一個幹幹淨淨的自己去注視一個新鮮的對麵。

她推開門走到陽台上,隨便穿了一件大背心,頭發有點亂。當她猛然間把臉轉向我時,她的臉就仿佛一下子貼在了我的臉上,甚至比貼還近。我發現她確實已不年輕,眼角已有了淺顯的魚尾紋。但嘴唇飽滿,脖子結實,腮邊有一粒黑痦子。她坦然地盯著我就像有意迎接我的瞄準,我心跳了幾下就平靜下來,因為我發現她並沒有看我,她的眼光正穿越了我和我身處的這座倉庫,凝視著房後的原野。那裏,麥子已經收割,秋莊稼尚未長成,田野一片豁達。她凝視了半天才收回眼光,這時我看見她眼裏滿是淚水。我第一次發現了她的眼睛的與眾不同,眼淚使它們閃爍出一種嬌嫣的玫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