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弦斷人亡(3 / 3)

他在飛流澗邊躊躇良久,才來到南峰的三清觀。出乎意料,觀中竟空無一人,觀前蘭花全都凋零,花葉發黑,似是中了極烈的毒藥。他吃驚之餘,到處搜尋,卻還是不見師父的蹤跡。布天雷心中惶急,跑到後山的一線天。那一線天為仙台山最陡峭之處,陰陽雙崖相距五丈,隔穀相對,崖下便是萬丈深淵。

遠遠望去,隻見一個玄衣道人正盤膝坐在一塊山石之上,頭上道冠高聳,衣袂隨風飛揚,卻不是恩師是誰?

布天雷心中頓寬,眼圈一紅,跑到崖邊拜倒,顫聲叫道:“師父!”

玄禰道人閉目長坐,無聲無息。

布天雷的心懸了起來,又高聲叫道:“師父!”

玄禰道人仍是沒有回應。布天雷的背後卻出現一人,道:“好!你終於來了!”

布天雷轉身一看,大吃一驚,他萬沒想到這人竟是上官清遠。急忙叫道:“是你!你把我師父怎麼樣了?”上官清遠微笑道:“五毒童子的牽機散,無色無香,如影隨形,豈能不一舉奏效?陰陽崖,好名字。如今你在陽,你的師父在陰,是再也不會和你講話了,除非你也到陰界和他相會。”

布天雷自有生以來就與恩師相依為命,早就將師父看作父親。他撲到師父身前,見師父臉色灰敗,忙伸手把脈,竟然觸手冰涼。這一下布天雷隻痛得肝膽俱裂,口唇都咬破了。他舉起廢了的右手擂著胸口,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上官清遠見他手勢,知道他手脈已徹底廢掉,這個心腹大患再也無力與自己抗衡,登時心中暗喜,運起懾魂搜魄**,用一種低沉悠遠的聲音道:“你的師父、師叔都是為你而死,你還有何麵目活在世上?”

布天雷心痛如絞,癡癡站了半晌,想到十年來師父對自己的恩情,鼻子一酸,禁不住淚如泉湧。他跪在地上,對著師父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頭,額角竟見了血花。他站起身來,狠狠盯了上官清遠一眼,然後單臂吃力地抱起師父的遺體,將嘴唇湊到師父耳邊哽咽道:“師父慢行,不孝徒兒這就隨你一起去。”踏前幾步,走到崖邊,心一橫,準備跳下懸崖,自戕殉師。

突然之間,玄禰道人道袍無風自揚,雙目驟然睜開,灰暗的雙頰驀地漲成血紅。他袍袖一揮,布天雷身子騰空而起,像一隻斷線紙鷂一般飛到了五丈之外的對崖。

布天雷在石崖邊連翻了兩個跟頭,那塊寶玉也從懷中滾落。他顧不得渾身磕痛,翻身躍起,驚叫道:“師父!”

上官清遠也大驚失色,退後兩步,拔出劍來,道:“好個詭詐的魔頭!你竟詐死!”想到天愁地殘的手段,心中大有懼意,又退後兩步。

玄禰道人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身中劇毒,以一口真氣護住心脈,又運龜息之法詐死,瞞過了上官清遠。今日終於見到徒兒,在千鈞一發之際,逆運真氣突然發功,全力將布天雷送過對崖,但真氣一散,毒氣攻心,這一代梟雄真正是油盡燈枯。

玄禰道人臉現微笑,叫道:“徒兒,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為師今日大歸,心甚慰之。南華真經有雲,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我師徒一場,也是今生有緣。就此分別,切記生者勿喜,死者勿悲。”他忽然見到布天雷身邊紅光閃現,在陽光照耀之下發出萬道彩光,驀地眼前一亮,拚最後一口氣叫道:“徒兒,你有了無上心訣,必能化魔為仙……”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布天雷身邊的光彩正是那塊寶玉映著日光發出。他也看到彩色光芒射到對崖,將師父的身子罩在當中,宛若丹霞拱照下的赤鬆真人。他心有所感,知道師父已經羽化登仙,登時悲喜交集,哭拜在地上。

上官清遠疾步走到崖邊,六枚梅花針倏地飛出,射向對崖的布天雷。可是距離過遠,梅花針飛到中途,紛紛墜下。上官清遠見對崖較遠,難以淩空飛渡,心中惶急,罵道:“小賊,你還不自絕,更待何時?”

布天雷站起身來,將寶玉放入懷中。上官清遠見他顯是要走,驀然間心念一動,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如何找到你師父的藏身所在?”

布天雷果然凝住身形。

上官清遠又道:“天愁隱藏的地方如此隱秘,若不是有人告訴我,我何以得知?”

布天雷睚眥欲裂,不禁大聲問道:“那人是誰?”

上官清遠微微一笑,道:“便是你的心上人。”

布天雷目瞪口呆:“是花奴兒?”心念電轉,登時明白。除了花奴兒,誰還知道他來自仙台山?

上官清遠大笑:“你的心上人,早已是我的懷中嬌娃,腹內還懷了我的孩兒。我殺了你的師父,搶了你的心上人,毀了你的聲名,你若自認還是個男兒,就放手和我一戰,你若沒有半點羞恥之念,那就像隻喪家之犬一樣夾著尾巴逃走吧。”他見誘布天雷自戕不成,又使出激將之法。

布天雷想起花奴兒,心痛如割。他搖搖頭,道:“你號稱劍神,以俠義自居。可是你暗算了我師父,暗算了我卓大哥。花奴兒對你一片癡心,你卻一直在騙她。你算什麼大俠?你才是真正的魔星!”

“好個癡情漢!我讓你的心上人挑了你的手筋,你居然沒有半點怨恨,還對她念念不忘。”

“你讓花奴兒挑了我的手筋?不,她不會……”

上官清遠得意至極,哈哈大笑:“她自然不會如此絕情。隻不過在我的攝魂搜魄**之下,便是大羅金仙,也是神誌盡失,形同傀儡,為我所用。”

布天雷聽師父講述江湖下九流門派的邪毒手段時,說起過這門控製人心智的邪術,沒料到堂堂的劍神居然也精通這種為江湖中人所不齒的陰損招數。他盯住上官清遠那張道貌岸然的臉,鄙夷道:“攝魂搜魄,驅鬼役神,下作!無恥!”

上官清遠幹笑一聲:“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自不能拘泥於手段。”

話音未落,上官清遠突然覺得背後一股勁風襲來,他身子一震,飛快轉身,隻見眼前晃過一道鞭影,忙側身閃過,接著那長鞭如怪蟒一般連抽了三鞭。上官清遠退了三步,躲開鞭擊,見花奴兒站在一塊山石旁邊,臉色漲紅,咬著嘴唇,正用陌生的目光直直盯望著他。

上官清遠本來已視布天雷為籠中困獸,得意忘形之際,將自己的卑劣行徑和盤托出。萬萬沒有想到花奴兒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頭上冒出冷汗,強笑道:“奴兒,你如何……來到這裏?”

花奴兒道:“你的話都是真的麼?”她躲在山石後多時,將二人的對話都聽在耳中,當下顫聲問來,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傷心。

上官清遠道:“奴兒,魔星遺毒無窮,人人得而誅之。當日你沒有殺他,隻是挑了他的手筋,已是慈悲為懷。這個道人,就是三十年前作惡多端的天愁,早就該死了,我今日除掉他,也是為武林伸張正義,替天行道。”

花奴兒似對上官清遠的話充耳不聞,目光迷離:“你為武林伸張正義,替天行道?是嗎?你行的是什麼天道?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你都做了些什麼?你……”

“奴兒,無論我做了什麼,對你確是一片真心。”

“你騙我,你騙我……你一直在利用我。”花奴兒搖搖頭,凜然直視著上官清遠的眼睛,“我喜歡的男人,是襟懷坦白、天下無雙的大英雄,是光明磊落、萬人景仰的劍神。你是大英雄嗎?你是劍神嗎?”

上官清遠避開她的目光,垂下了頭。

花奴兒突然仰天狂笑:“花奴兒,你自認為聰明,沒想到卻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笑到後來,聲音嘶啞,淚流滿麵。她轉過頭來,麵對布天雷,道,“我做夢曾傷了你的手筋,沒想到竟是真的。對不起,我……”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布天雷心如槁木,呆呆望著花奴兒,再無半點生機。

花奴兒眼神漸漸變得絕望。她淒然對布天雷說:“你對我說過你喜歡我,願意娶我,要好好待我,再不會惹我流淚啦。是不是也在騙我?”

布天雷大腦中嗡嗡作響,呆若木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行清淚又從花奴兒眼眶中湧出,順著她白玉般的臉頰流下來。她微笑著,點點頭,低聲道:“我知道啦。”

她向前走了兩步,到了懸崖邊上,道:“我害了你師父,傷了你的手脈,現在就賠給你。”

她輕輕轉了兩個圈子,手臂一抖,長鞭向上官清遠掃去。上官清遠心中氣餒,一縮頭,頭上的文士頭巾已被長鞭掃去。花奴兒一鞭擊出,粉紅的羅衫衣帶飄飄,身形如曼妙仙子盤旋,向崖下落去。

上官清遠大驚,撲上兩步,一把捏住了花奴兒的鞭梢,使勁回勒,卻勒了個空。花奴兒長鞭脫手,悠悠落下懸崖。

上官清遠撲俯到崖邊,徒勞地伸出雙手,聲音中帶了哭腔:“奴兒!奴兒!”

布天雷看著花奴兒如仙子下凡一般飄落下去,耳邊似乎又響起那美妙的歌聲:

郎呀郎,菱角白白是妹意,

怕隻怕,你筍殼層層不見心。

布天雷突然噴出一口鮮血,仰身跌落到山坡之上。他心中空無一物,仿佛整個魂魄已隨花奴兒飛出體外,沒有了絲毫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