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優劣已分,曹操屬意曹植(3 / 3)

“無為?無為亦是無所不為,以後外臣侍講就免了吧。天子年過而立,大可自己習學,不必聽別人教諭。那個董遇若真是學問不錯,幹脆調到幕府為我效力。”曹操仍不敢掉以輕心,劉協絕非前代外戚扶立的那些泛泛小兒可比,玉帶詔之事何其凶險,荀彧這等股肱親信竟也被他感化,這樣的天子若生在清平之世豈是尋常之輩?可笑老賊董卓,當初竟以為這小子好控製,還因此廢掉了庸庸碌碌的少帝劉辯;現在想來,即便董卓不死於王允、呂布之手,以他那點兒微末心計玩得過劉協嗎?越是天長日久體會越清楚,曹操並非從無能之君手中接江山,而是從一個雖有才能卻生不逢時的人手裏搶天下,焉能不慎?他永遠都忘不了玉帶詔,忘不了董承等人,忘不了那句“誅此狂悖之臣耳”,多少個噩夢裏那紙詔書在眼前晃來晃去,那“耳”字一豎拉來很長,凝聚了劉協畢生之恨,仿佛還在往下滴血……

趙達全沒注意到曹操的神情,隻顧大唱讚歌:“主公所言極是,有我大魏公爵、大漢丞相在,天子隻需垂拱,何必召外臣侍講研修?這規矩廢得好!”

曹操緩過神來又問:“我女既受天子寵幸,那皇後又態度如何?”

盧洪道:“伏皇後也對二位貴人也是青睞有加,聽說不敢為尊,私下還與貴人以姊妹相稱。”

“哦?”曹操白了盧洪一眼,“難道她就沒什麼不滿?”

趙達回奏:“皇後不過一女子,其父又已亡故,自保不暇焉敢造次?”

曹操見他們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頗不耐煩,加重口氣道:“真的沒有絲毫失德之處?”

盧洪瞧他變了臉色,腦子裏這才繞過彎來,趕緊話風一變:“哦哦哦……當然有失德之處啦。昔日她與其父伏完頻繁通信幹涉外政,董、王偽造密詔謀叛之事也未必沒有參與,全賴主公寬仁不加追究忝居後位。近年又因二皇子不得封王頗多怨詞,貴人受寵她雖不加顏色,但腹謗總還是免不了的。”所謂“腹謗”乃心中懷怨詛咒,無據可查全憑臆斷,實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盧洪總算體會了曹操的心思——魏公之女入侍天子豈能屈居貴人之位?從一開始就注定要當皇後的,何況曹節已有受寵跡象,皇後就該換換了,哪管伏後有沒有失德?

趙達也領會到他的意思了,幹脆開門見山:“伏氏乃賊臣董卓為天子所聘,本就疏少懿德,不堪為後,又幹涉朝政,屢有妒怨之失。以臣下愚見不如早日廢黜,以貴人早正中宮!”

這兩條狗還不算太笨……曹操心中暗笑,嘴上卻道:“話雖如此,畢竟她也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後,況且伏完尚孝桓帝之女安陽長公主,到底還算皇親,不宜擅加處置……我看這樣吧,暫且不予廢黜,先將她兄弟族人在朝為官者罷免,一律就國,以此稍作懲戒。”伏完共有六個兒子,長子伏德已在伏完死後繼承不其侯(不其,古縣名,屬東萊郡,在今山東省青島市)的爵位,其他子侄在朝為官者也不少,雖都是有職無權的散官,聲望卻不小。曹操久蓄換後之意,豈能善罷甘休?此舉不過是剪除伏氏羽翼,為日後廢立之事清障,皇後的位置早晚要歸曹家。

兩人明知他用意,卻不敢點破,反而誠惶誠恐大加讚頌:“主公仁德寬宏,這是他伏氏的僥幸。”

曹操掃視兩條走狗,沉默片刻忽然問:“你二人素來謹慎,以往都是一人來向我彙報、一人留在許都以防疏漏,這次為何同來?”

盧、趙二人對望一眼,盧洪強笑道,“我等久在京師,與主公道路遠隔,心中時常掛念。此番同到鄴城既為稟報諸事,也是向主公問安,以表拳拳之心。”

曹操豈會看不出他倆思忖什麼?算來盧洪、趙達效力幕府也有十多年了,資曆不可謂不深,如今曹魏開國大封官員,他倆這時跑來,一口一個“大魏”,分明是來討官的。曹操雖頗多僭越,卻不糊塗,魏國朝廷閑職有的是,議郎、郎中之類一抓一大把,難道還安排不下這倆人?可他早拿定主意,有空缺要授予賢才高士,用以邀買人心,絕不能讓臭名昭著之人玷汙自己朝堂。董昭尚不能入選,何況兩條狗?想至此曹操假裝糊塗,喬模喬樣歎了口氣:“唉!也難得你二人這片心意。”

趙達信以為真,忙收起素常那張笑臉,扮作愁苦道:“我二人受主公之恩,委以心腹之任。雖然十餘年來恪盡職守,不敢有負囑托,但身在許都也常惦念主公,若能回您身邊任職,日日相伴該多好啊!”

曹操連連點頭:“誰說不是啊……既然如此,你們回來吧。”盧、趙二人狂喜,剛要磕頭謝恩卻聽他緊接著又道,“近來未有戰事,隻恐文恬武嬉臣下懈怠。你二人回來後仍領校事,不過改為監督鄴城官員。這樣既可督促臣僚盡職盡責,又成全了你們的忠心,可謂兩全其美。”

二人暗暗叫苦——什麼兩全其美,既然不授魏廷之官,鄴城又與許都有何分別?在許都尚能勒索官員撈些實惠,在曹操眼皮底下這等勾當也做不得了,這官還不如不調呢!但剛才那些思念主公的肉麻話又怎能往回收?盧洪眼珠一轉,又道:“這辦法甚好,不過我等離開許都,又有何人能接我們的差事?”他隻盼曹操還能回心轉意,收回“一時糊塗”的決定。

哪知曹操已有安排:“這就無需你們掛心了,近來劉肇在我身邊辦事甚是妥當,我打算派他到許都,也好曆練曆練。你們年歲也都不輕了,終不能在這位置上幹一輩子,再過兩年升了官,留下的差事總得有人接啊。”

二人聞聽此言又頓生希望,思忖曹操終不會棄他們於門牆之外,愈加恭順道:“我等一定盡犬馬之勞。”他二人雖精於爪牙之術,卻不甚通人情。在許都監視百官,名聲再臭畢竟是為曹操效力,可在鄴城辦差監察的卻都是曹魏官員,把同僚都得罪盡了,還升什麼官、發什麼財?

打完巴掌自然要喂幾個甜棗,曹操敷衍道:“你們也不必這般著急,功勞苦勞孤心裏自然有數。乘黃廄新進了不少幽州良馬,一會兒你們去牽幾匹,隨便挑,孤賞你們的……”

話未說完忽聽殿外有侍衛稟奏:“啟稟主公,虎賁中郎將桓大人求見。”他所言桓大人乃桓階,自荊州歸曹以來頗受重用,曆任丞相主簿、趙郡太守,如今被任命為魏國虎賁中郎將,掌管魏宮朝會等事。

曹操不禁蹙眉,朝外嚷道:“我已傳令,非有特準外臣一概不見。”

侍臣又道:“桓大人說宮門外出了點兒事,需立刻向您稟奏。”

曹操略有遲疑:“那就……就叫他過來吧。”虎賁中郎將畢竟也算外臣,沒有批準不得過聽政殿半步。

這半日他們說的都是見不得人的話,溫室殿門一直關著,這會兒才敞開。趙達、盧洪來不及辭去,就見桓階匆匆忙忙趕來,未至殿門便先施禮:“臣參見主公……”不等曹操叫他免禮就直接秉道,“宮外起了爭執,許都使者中尉卿邢貞有意入宮拜謁,不想車駕在宮門外與衛尉程昱相遇。程昱的車隊不肯給許都官員讓路,雙方爭道,程大人的兵打了邢大人的車夫,還奪了朝廷使者的儀仗。”

“什麼?!”曹操“騰”地站了起來,“程仲德真是老糊塗了,竟辦出這等無法無天之事。昏聵!”這場爭執看似不大,影響卻惡劣至極。邢貞是漢室朝廷的列卿,程昱是魏國的列卿,如今魏國的列卿在光天化日之下敢與朝廷命官爭道,不但動手打人,連朝廷儀仗都搶了,這豈是等閑之事?曹操把“三讓而後受之”的戲做得那麼足,竭力粉飾漢魏一體君臣和諧,卻被程昱的舉動完全戳破。魏國之臣已經騎在朝廷之臣的頭上作威作福了,篡逆之心豈不昭然若揭?誰都知道朝廷僅是擺設,卻隻能這麼想,表麵上還得尊敬這幅空架子,公然藐視就有罪啦!

“主公息怒,保重貴體。”桓階連忙勸慰。

可曹操的怒氣哪息得了?背著手在殿中踱來踱去:“昏聵!這不是老糊塗了嘛!年輕時就愛爭,白胡子一大把還是這臭脾氣!原以為眾將之中就他還算個有腦子的,看來也是朽木不可雕!行出這等事,叫人如何議論?豈不把我這大魏朝廷看成一窩強盜?我曹某人的臉都叫他丟盡了……”

盧洪聞聽程昱得咎,也是習慣使然,便要向曹操提議重責,還沒開口就被趙達拉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別亂摻和,程昱何許人也?當初人家跟曹操在兗州玩命的時候咱還喝西北風呢,落井下石也得瞧清楚是誰,別害人不成砸了自己腳!

盧洪會意趕緊低頭,默默無言與趙達一起退了出去。曹操氣哼哼繞了十幾圈,終於罵夠了,這才氣喘籲籲停下腳步,瞥了一眼桓階:“有誰目睹此事?”

“不過片刻間的事,也沒多少人看見。邢大人隻是受了點兒驚,已被楊縣令護送回館驛,程大人也回府了,看熱鬧的人早就趕散了。”桓階的口風很明顯,希望大事化小。

曹操怒氣稍解:“這樣吧,你去趟館驛,替我向邢貞致歉,請他今晚入宮,我備酒為他壓驚,給他的隨員多贈禮物,多說好話,切莫再往外聲張。”

“臣明白,可程大人那邊……”

“哼!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不處置是不成了。”曹操揮舞著拳頭,“把他……把他……把他……”連說了三個“把他”卻不知如何處置才好——論功勞、論資曆、論關係程昱都沒的說,當年兗州之叛若非他保下兩個縣,曹操的屍首還不知哪埋著呢!他又不似荀彧那般反對代漢,不過是意氣用事,一起打江山的老哥們兒,同甘共苦二十餘載,刀尖上滾過來的,該拿他怎麼辦?如今他兒子程武都當令史了,孫子程曉也老大不小,滿門富貴係於曹家。按律應該是死罪,可怎麼下得去手?

曹操攥著拳頭空比劃了幾下,一屁股坐在榻上:“把程昱的官給我罷了,趕回家去,老老實實閉門反省……你去告訴程武,叫他把他老子看住了,不準再出來給我丟人!再有過失,我讓他替他老子挨板子!千刀萬剮替他老子頂罪!”

“諾。”桓階聽他如此處置,想樂又不敢樂,忍著笑領命而去。

曹操本來就因立嗣之事心煩,被崔琰一激、程昱一氣,更覺煩悶了。所幸頭風未發作,叫李璫之開了副開胸順氣的藥強灌下去,晚間還得向邢貞賠笑臉;酒宴散去也沒心思再與陳氏嬌娘溫存了,獨自安臥回想日間的事,忽然醒悟——不對,我叫程昱給騙啦!固然他年輕時好勇爭功,近些年已穩重不少;即便秉性難改,這麼幼稚的錯豈是他會犯的?八成是有意為之吧!他早就念叨著告老,近日又被我催問立嗣之事,必是故意捅出個婁子叫我罷他的官。這下好了,官也不用當了,擇嗣之事也不必操心了,日後若漢魏易代也輪不到他跟著忙活了,子孫全安排好了,富貴鐵定,他撂挑子回家享清福去啦!

曹操猛地坐起來,有意立刻召程昱入宮談話,可又一思忖——算了吧,何必強人所難?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一心想退就由他去吧。也難為他一番苦心,竟想出這樣的隱退之策,反正子孫都已為我效力,日後多加提拔也是了。他不負我我不虧他,這未嚐不是個好結局……想至此曹操又躺下了,忍不住傻笑:“老家夥,這主意都想得出來,可真有你的……”

但笑過之後又是一陣沉默——程昱躲了,可立嗣之事還未解決,這場征詢如何收場?怎樣才能保植兒上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