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也不知丁儀是想拉攏吳質,還是純粹就是諷刺,都愣住了。徐奕臉上甚是難看,他是西曹掾、丁儀是西曹屬,長官說話副官在旁潑冷水,麵子往哪擱?但他心裏清楚,曹操知他是擁護曹丕的,不過是用他之才,丁儀這個副手與其說協助,不如說是監督他,維持兩派人物的平衡。這時候隻要他對曹丕親信稍有偏袒,立時禍不旋踵。怎麼辦?徐奕隻能忍而不發。
但徐奕能忍,崔琰卻忍不下,當即怒斥:“丁正禮,徐西曹講話豈有你插嘴之禮?別以為仗著臨淄侯的庇護,就可以為所欲為!別人不敢管你,崔某敢管你。羞辱縣令、無視上司就是有罪!你若不服咱到魏公麵前評理!”崔大胡子直來直去,兩句話挑明了,一旁看熱鬧的令史唯恐蕭牆之爭扯進自己,紛紛退避。
“唉……崔公息怒,此等小事何必叨擾主公。”毛玠勸了一句,隨即轉過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逼視著丁儀:“還不給吳縣令賠禮?”他話音雖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丁儀惹得起徐奕,卻惹不起崔、毛二老。一個是虯髯獅虎,動不動就瞪眼;一個是鐵麵判官,半輩子沒笑過。幕府元勳豈能不懼?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向一介縣令的吳質賠禮,豈不羞辱?望著眾人注視的目光,丁儀一陣陣委屈——想當初曹丕一黨得勢時阻我為曹氏之婿,置我於令史之職,壓了我多少年?如今時來運轉,出出當年惡氣有何不可?吳質受窘你們看不過眼,我當初受屈你們誰管過?憑什麼天下的道理都是別人的……想至此他把脖子一梗,硬是不睬。
崔琰怒不可遏,就要上前抓袍擄帶,眾人趕緊拉住:“崔西曹,息怒息怒!”吳質更不願事情鬧大,演變成兩派之爭,也跟著勸:“丁賢弟無心之言,大人何必認真?若因在下起爭執,今後我還有何臉麵來中台辦事?且看在下薄麵……”徐邈也跟著勸,總算把崔琰摁下。
楊俊趁亂拉住呆立的丁儀,埋怨道:“愣著作甚?還不快走!”
“哦。”丁儀這才回過神來,快步而避,臨出院門又回頭望了望崔、毛二老,心下暗罵——老而不死是為賊,什麼忠正老臣,分明都是曹丕一黨,冥頑不化之人!咱走著瞧,終有一日我要扳倒你們這倆老家夥……
丁儀走了,崔琰卻還在吹胡子瞪眼,嚷著要彈劾丁儀,眾人怎麼勸也勸不好。這時路粹樂嗬嗬擠入人群,笑道:“大夥別鬧了,你們順著我的手瞧。”
大夥順著路粹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孔桂倒在一塊青石上,四仰八叉打起了呼嚕。這位真累壞了,那旁吵得沸反盈天,他那邊睡得跟死狗一樣,口水都流下來了!
這景象與聲嘶力竭的爭吵格格不入,眾人一怔,隨即齊聲大笑,連一肚子火的崔琰也憋不住了。毛玠捋髯歎道:“咱們累,其實這廝比咱還累,主公一刻不休息,他就得在旁伺候。咱受累為家國社稷,他受累為逢迎取巧,道雖不同,其術相近。設使能將此媚上之心用於正道,未嚐不能有所作為,可惜喲。”毛玠久典選官之事,頗能見人之長處。
崔琰收起笑容:“這等不顧廉恥幸進之徒,活活累死他也不冤!”話雖這麼說,卻解下自己的皮袍,讓小吏給孔桂蓋上,還道,“我倒不在乎他凍著,卻怕他凍死在這兒髒了中樞之地。”刀子嘴豆腐心,他就這脾氣,彈劾之事也不提了。
楊俊捅了捅路粹臂腕,耳語道:“咱有正事回奏主公,待會兒若這小子醒了,必要跟進去囉唕。不如趁他睡著先去見駕,也省了許多麻煩。”路粹連連稱是。
二人手捧敕令出中台院落,左轉,過顯陽門,至宣明門下就不能隨便進了;剛想跟守門兵丁打聽打聽邢顒辭駕沒有,就見前麵黑黢黢的宮苑裏飄過一團火光,攏目凝視半晌,才見兩人徐徐行來——前麵挑著燈的是虎賁中郎將桓階,後麵跟著一人,五十開外麵沉似水,正是臨淄侯家丞邢顒。
楊俊寒暄道:“原來是邢公,方才還想打聽您出來沒有,我等要麵見主公。桓大人,您也沒歇著啊!”
桓階笑道:“主公沒休息,我哪敢偷閑?”
邢顒卻好像滿腹心事,強笑道:“這麼晚你們還要入見?”
楊俊拍拍懷裏的敕令:“主公命我等議政,還等著回奏呢。”
“哦。”邢顒木訥地點點頭,卻道,“隻怕主公心緒不佳,你等要多加小心……”扔下這麼句沒頭沒尾的話就走了。
楊俊、路粹頗感詫異,桓階倒是熱心腸:“我陪你們一同過去,若有差失也好從旁周旋。”
“有勞有勞。”二人隨著他進了宣明門,又過聽政門,卻見正殿上一片漆黑。桓階道:“方才主公與邢公在溫室談話,你們是複命,但去無妨。”
“邢公到底跟主公說些什麼?”路粹不禁堪憂。
“我也不知,邢公出來才遇見的,我也不便問。”其實桓階心裏也沒底,也想看個究竟。
三人都不再說話,按捺著忐忑的心緒,瞅著腳下漆黑的路。直等轉入後宮才見幾絲亮光——溫室殿內隻點著一盞昏暗的小燈,瞧不見一絲人影晃動,殿兩旁的桐樹在夜風吹拂下“沙沙”作響,仿佛鬼魅張牙舞爪,此情此景不禁使人膽怯。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穩住心神越走越近,卻見曹操披著件錦衣獨自坐於幾案之後,二目無神地注視著前方。
到底看見我們沒有?三人麵麵相覷,乍著膽子來到殿階前跪倒,桓階率先開言:“啟稟主公,楊、路二位大人複命。”因為緊張,聲音竟略有些發顫。
哪知曹操竟充耳不聞,吭也不吭一聲。桓階略抬眼皮,見他還是那樣坐著,又不敢多看,提高嗓門又道:“我等複命。”依舊沒動靜。
桓階、楊俊、路粹心頭不約而同生出天塌地陷般的恐懼——莫非死了?!
三人幾乎同時從地上躍起來:“主公!”
“我聽見了……”
三人又同時矮了半截——全癱倒了,嚇的!真真虛驚一場。天下未寧、嗣子未定、不君不臣、大戰在即,這節骨眼上若曹操真死了,這爛攤子怎麼辦?想想都害怕!
“你們進來吧。”曹操的聲音陰沉無力。
三人這才擦去冷汗、連滾帶爬進殿:“主公身體不適?”
“沒有……就是有點兒心事……”
有點兒心事?仨人一看就知這事小不了!自赤壁戰敗以來還沒見曹操這般憔悴——他弓腰駝背,雙臂支在幾案上,仿佛全身都寄托在這張幾案上,隻要稍稍一碰就會栽倒;臉色蒼白、掛著冷汗,連眼角都耷拉著,素來炯炯有神的一雙眼黯淡空洞,依舊凝視著黢黑的殿外,鬢邊銀發蓬鬆散亂;昏暗燈光下顯得他臉上皺紋越發多了,條條陰霾如千溝萬壑一般。其實平日未嚐不是這副尊容,但人活的是精氣神,精神一泄立刻就老!
三人方才嚇糊塗了,這會兒都明白過來,邢顒是曹植的家丞,所奏之事能給曹操這麼大打擊,必然與公子相爭有關,可究竟何事誰也不敢問。君臣相對片刻,反倒是曹操先打破沉默:“你等何事?”
“哦。”楊俊忐忑道,“合並州郡之事屬下和袁公、涼公商議過,至於派何人……”
“你們商量著辦吧。”曹操這會兒根本沒心思處置政務。
又一陣尷尬的沉默,三人搜腸刮肚實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桓階支支吾吾道:“無論發生何事……還請主公放寬心。”
這句模棱兩可的話還真管用,曹操緩緩抬起頭,黯淡的目光逐個掃過三人麵龐:“有句話問你們,務必明白回奏,不得搪塞欺瞞。”
“諾。”三人實不知他要問什麼,心裏直發毛。
曹操突然站起身來:“依你等所見,五官將與臨淄侯孰優孰劣?誰當為嗣?”
一句話出口,嚇得三人體似篩糠——這些話私下都不敢多言,何況當麵問?似袁渙、毛玠之流問就問了,而他們仨權柄都不是很高,敢得罪誰?三人同時跪倒:“我等實不敢……”
“我不是說了嘛,明白回奏不得搪塞!”
三人兀自顫抖不言。
曹操幹脆把話挑明:“孤意欲立子建為嗣,你等以為如何?”
再也不能不回答了,楊俊前爬兩步道:“臣曆任外職到鄴不久,不敢言立嗣之事。然據外間相聞,臨淄侯之才天下皆知,人品端方瀟灑靈秀,甚得主公之教。昔隨軍至譙,睹物知名出口成誦,中原之士無不欽佩其才,爭相以為友,至今傳為美談。”他的話點到為止,雖不明說支持,實際也是讚同。
桓階一怔,瞪大眼睛望著楊俊,仿佛不認識這個人——其實楊俊雖入仕多年,但本質上仍是個文人。他乃昔年被曹操冤殺了的名士邊讓的門生,曆任官職以來,在各地最大政績就是立學校、宣德教。他重文才,自然也欣賞這樣的人,推薦提拔的也都是王象、荀緯那等文人,所以在他看來曹植堪稱最合適的主子,故而他雖非丁儀、楊修那等死黨,卻也真心擁護曹植。
這番話似乎讓曹操的心情舒服了一些,剛要開口再問另二人;卻見桓階連爬兩步他眼前,高聲朗言:“五官將仁冠群子,名昭海內,仁聖達節,天下莫不聞。而主公複以臨淄侯而問臣,臣誠惑之!”
“你、你……”曹操蹙眉注視著桓階,桓階這會兒卻不退縮,也懇求地凝望著他。
曹操似乎被他的摯誠打動了,對視良久竟先移開了目光,倏然又轉向路粹:“你又以為如何?”
這會兒路粹實在不敢再說什麼了,一個支持曹植、一個力保曹丕,他偏袒任一方日後都不免落埋怨。況且路粹實有前車之鑒,當年他承曹操之意與郗慮上書彈劾孔融,終致孔融滿門遇害,自此士林之中對他頗有非議,如今當真半點兒渾水也不敢趟。麵對質問他連連叩首:“五官將居長居仁,臨淄侯有才有名,主公慧眼聰辨智冠天下,想必自有定見……”
“放屁!”話未說完曹操勃然大怒,“什麼慧眼聰辨智冠天下?我是傻子、是呆子!我什麼都不知道!所有事都問我!我不知道……”他聲嘶了幾聲,繼而聲音越來越弱,晃晃悠悠地坐下喘著粗氣。
三人顫顫巍巍不敢抬頭,隔了半晌才乍著膽子低聲勸道:“主公息怒……保重身體……”
曹操摸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漸漸平靜下來——真是急糊塗了,我的國家、我的兒子當然要我自己做主,發作他們做什麼?
“你們都起來吧。”曹操似乎全身精力都耗盡了,頹然坐著,像一位孤獨的老人傾訴著內心的苦悶,“孤生平做事快意恩仇,素無不決之時,唯此立嗣之事實是難以決斷……子桓居長,然外仁內忌,智謀亦不甚出眾,獨勤懇一道尚合我心;子建性情揮灑,兼有文才,頗類我,唯軍政方麵似有欠缺,但可造就……前番吾以諸事相試二子,想必你們也知。本以為子建已有長進,足以繼承我位,哪料……”說到這兒他突然苦笑,不知是笑這事,還是笑自己糊塗,“方才邢子昂入見,言主簿楊修在我相試之日屢次夜訪子建,泄之以軍務,那些奏對……都是事先做好的!”
桓階三人聞聽此言既吃驚又不安。
“先前就有傳言,說持手劄出城那晚,楊修暗中相助子建,我隻當訛傳,現在看來……別人的話孤不信,邢子昂乃其家丞……三番兩次囑咐子建禮敬邢顒,檢點行為,全當耳旁風……”曹操越發苦笑,“老天作弄人,若我那好兒子沒死在宛城,怎有今日之憂……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你們說我難不難?曹某英雄一世,難道就把基業交給他們?”曹操的痛苦恰恰在此,他太強勢了,所以在他眼中他自己永遠是正確的,兒子都那麼渺小,要他把基業交給並不十分優秀的兒子,太不甘心啦!再加上曹昂、曹衝兩個因死亡而完美的形象刻在他腦海裏,其他兒子就更不堪了。所以當他發現曹植性格方麵有些像他時他會那麼關注,進而其軍政之才有所長進時竟會那麼高興,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桓階等三臣皆感今晚這番話實在駭人聽聞,緊張得一個字不敢說。曹操慢慢傾訴完了,似乎感到一絲慰藉,但望著眼前這三個大臣,又轉而後悔起來——糟糕!我當真老了,怎管不住嘴了?這事萬不該對他們提起,他們有向著老大的,也有偏向老三的,倘若傳揚出去非但我曹家顏麵受損,恐怕兩派相爭更要愈演愈烈了……
楊俊搜腸刮肚,剛想到幾句勸慰的話,未及開口卻見曹操倏然站起來,仿佛刹那間又變回平日那個威嚴有度的魏公!
“孤有些失態,叫你等笑話了。”
“不敢……”
“天色不早,你們都退下吧。”曹操背著手似是自嘲道,“孤今天可真家醜外揚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些話你們可不要往外傳喲!”
他雖是玩笑口氣,三人卻聽得脊梁溝發涼——早知邢顒密奏如此駭人今晚就不該入見,心中裝下這般大事,若不慎傳出一二,他豈能輕饒?趕緊施禮:“主公保重身體,我等告退……”出離禁地三人都鬆口氣,路粹還好說,桓階、楊俊目光相接不免尷尬。原來都是大麵上過得去的同僚,現在彼此明白了,一個保曹丕、一個保曹植,以後關係還真不好處了,兩人不禁苦笑,對揖而別。
他們走了,曹操的愁煩卻並未解除,他仍為立嗣之事躊躇不已。平心而論,直至此時他還是傾向曹植,這就是當父親的偏心,沒辦法的事。他緊鎖眉頭在殿內轉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楊修能馬上出現在自己麵前,把一切解釋清楚,哪怕是磕頭請罪他也會原諒。可他全然不知事情敗露,怎麼會來?
如此繞了半個時辰,曹操實在按捺不住,他要去找曹植,父子倆推心置腹把話說明白。想至此他心中迫切再顧不得許多,急匆匆出了溫室,直往東而去。宮中侍衛不少,見魏公大晚上獨自出來,焉能不保護?不多時就聚起二十多人,有個不知輕重的軍候過來勸:“天色太晚,主公這是去哪兒……”
話未說完曹操左手一揚,順勢抽他一耳光:“孤之事豈由你管!”這會兒氣不順,誰都不能惹。其他侍衛不敢近前了,職責所在又不能不護衛,便手持燈燭在身後十餘步跟著,曹操到哪兒他們跟到哪兒,唯恐有意外。
曹操恍惚間隻想與曹植把話挑明,徑直奔了東夾道側門——隻要從此門而出,再穿一趟街就是臨淄侯府,其實方便得很。哪知走到這側門前曹操不禁停下來。
這道門不一樣了,十幾天前還寬有丈餘、朱漆明亮,不知何時改小了,變成隻能供兩人並排而過的窄門,重新補砌的牆,三層石階也砸了,隻留一道門檻,若不是有士兵舉著火把守在那裏,曹操簡直尋不到這地方了。
守門兵士沒想到深更半夜魏公親臨,全跪下了:“參見主公。”
曹操質問:“這道門何時改的?”
有個小兵放膽答道:“昨天方修整完畢。”
“誰傳令改建的?”
“是臨淄侯督造。”小兵答道,“前幾日臨淄侯與主簿楊修經過,見主公在門上所留之字。楊大人說,‘門’內加一‘活’乃‘闊’字,主公必是嫌側門寬闊太過張揚,臨淄侯聞聽此言就調匠人把這門改成現在這樣了。”
側門乃出入家眷及仆婢之用,怎能太過張揚?這門改得正合曹操心意,但他卻甚感不悅——又是楊修!
曹操固然怨恨楊修為曹植出謀劃策乃至幫忙作弊,但更恨曹植對楊修言聽計從。須知為帝王者萬不可專信於人,長此以往必受蒙蔽!如今曹植事事賴其所謀,處置實務到底有幾分真本事?他固然身負才華,但那種不羈的性情真的適合為君王嗎?
這些事曹操先前沒多考慮,但麵對這道門,他立曹植為嗣的決心逐漸動搖,曹植在他心目中的種種優勢也逐漸消失。立嗣之事關乎國家興亡,不能如此草率,老三自有其長處,但老大也不遑多讓,要分出高下不這麼容易……想到這些,曹操變了主意,他不打算立曹植了,還要再慎重比較二子的優劣,這次必須設法拋開父子之情,單純看他們誰更適合為領袖之材。
眾侍衛在後麵遠遠望著不敢近前,忽見南麵摸黑跑來一人,正是孔桂。他在中台睡得正香卻被侍衛叫起,說主公大晚上在宮苑裏瞎轉悠,也不知與誰置氣,大夥勸不了,請他快過去。孔桂不敢怠慢,忙一溜小跑趕了來,離著老遠就衝兵丁斥責道:“你們都瞎了麼?沒看主公穿得薄?才剛二月夜裏寒著呢!”說著話解下自己袍子披在曹操肩上,“您別嫌小的髒,先穿上暖和暖和。主公乃是一國之尊、三軍之主,後日便要領軍出征,凍著可不是鬧著玩的。”
“嗯,回殿。”曹操這會兒實已拿定主意,聽孔桂這麼一說,竟也覺得涼風料峭,確實是冷,方才心中火急竟沒在意——殊不知這晚種禍不淺!
“主公何事煩躁?”孔桂跟在一旁訕訕道。
“沒什麼,方才頭疼得厲害,出來走走。”曹操雖寵信孔桂,但也知其諂佞,不願把二子之事相告。孔桂也不敢多問,隻說些笑話。
回到溫室曹操落座,暖和了一陣,卻覺左手竟有麻痹之感,想來方才打了侍衛一下,也未上心。孔桂頗識趣,覺出他身有不適,過來親自為他揉肩捶腿。曹操蹙眉道:“你好歹是堂堂騎都尉,怎做這等奴仆之事?”
“小的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所長就是對主公這顆忠心,力所能及竭力為之吧。”孔桂把自己說得慘兮兮的。
當初他就是靠這點兒手段服侍楊秋的,曹操叫他推拿幾下,竟感覺挺舒服,便沒再阻攔,隻歎道:“孤平生未嚐畏老懼死,不過近來真感覺精力不濟了。”
孔桂笑道:“主公一點兒也不老。”
“你諂媚忒過,年逾順耳豈言不老?”
“六十歲不算年高,我在楊秋麾下時,在安定郡見過一位退職的老郡將,都年逾百歲了,好像叫……叫皇甫隆。”
“嗯?”曹操眼睛一亮,“先朝敦煌太守皇甫隆,此人還在世?”
“在!小的親眼所見,精神矍鑠鶴發童顏,都成老神仙了。百歲之人尚在,您六十歲何必言老?”
曹操一張一握活動著略感麻木的左手,忽然坐直身體,一本正經道:“你能幫孤尋到此人嗎?孤要向他請教養生之法。”
孔桂一怔,暗怪自己話多招事,得見皇甫隆乃數年前之事,現今這老頭在不在世他也說不準,不過說來哄曹操寬心,哪料竟認真了。孔桂含糊道:“小的久不在那邊,皇甫隆居於何處我也不清楚。”
曹操兀自不放:“你不清楚,可托楊秋去尋。”
孔桂眼珠一轉:“老人家年逾百歲,主公若招他來鄴城,恐怕消受不起。”
“那倒不妨。”曹操信手從帥案抽了塊手劄,“我寫封書信給他,你交與楊秋叫他設法送去,再者過幾日便要發兵西征,到涼州說不定能見上一麵。”他說著便提筆寫起來。
孔桂暗暗叫苦,也不敢推脫了,在旁看著:
聞卿年出百歲,而體力不衰,耳目聰明,顏色和悅,此盛事也。所服食施行導引,可得聞乎?若有可傳,想可密示封內。
曹操自掌政以來行文無數,從來是命令口吻,幾時這般謙和求教?這會兒他真的期望自己健康長壽,倒不是怕死,而是眼下他不能病、不能死。為了統一天下,更為降服兩個不成器的兒子,無論如何他都要硬硬朗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