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鄴城起兵之日,曹操就被心事糾纏,加之鞍馬勞頓水土不服,炎熱酷暑一天天加劇,他心緒愈加煩悶。以往他身在軍旅,即便有天大難事也不耽誤飲食睡眠;現在不同了,或許年逾六旬精力不濟,隻要一合眼煩心事自然而然充盈腦海,常常一失眠就是半宿,若非夏侯兄弟分勞,孔桂、王粲、杜襲這幫寵信之人時常相伴,他真不知這種日子該怎麼打發。
車輪戰連打了兩天兩夜,死傷兵士已逾五千,敵人防禦工事卻沒撼動半分。第三日清晨曹操臨崖觀陣,卻不由自主吟一首《秋胡吟》;詩絕對是好詩,可前闋大歎行軍之苦、後闋高歌神仙之事,悲涼之音縈繞山穀,對軍心士氣的影響未必是好。
不過魏公有詩,大家還得捧。王粲絞盡腦汁琢磨半晌,才讚道:“詩中所雲‘願登泰華山,神人共遠遊’這幾句實是神來之筆。主公念及天下蒼生、黎民疾苦,終不慕神仙遨遊之事,可親可敬。”嘴上雖這麼說,心下卻暗暗忐忑——曹孟德自詡不信天命,如今卻歌神仙之事,豈不自相矛盾?人老了果真變脾氣啊!
曹操卻沒想那麼多,隻搪塞了兩句,便扭頭瞧著孔桂:“還沒有皇甫隆的回信?究竟怎麼回事?”
孔桂當初不過信口一提哄他寬心,誰知皇甫隆如今還在不在世,即便在世戰亂紛紛遷居何處都不知道,楊秋把信往哪兒送?可曹操偏就當真了,三天兩頭問這事,擠對得孔桂胡說八道:“再等等,昔日周文王為聘呂望親自牽馬,您雖不敢比周文王,比周公總有富餘,再耐心等等吧。”說著話偷偷向王粲擠眉弄眼。
王粲早料到其中奧妙,也頗不喜孔桂媚上太過,故意裝看不見,硬是不插一言,急得孔桂齜牙咧嘴。曹操厲聲訓斥:“你這小子就知揀好聽的說,信口雌黃全無半分實情。若再敢欺瞞孤,看我不把你剝皮抽筋!”其實也無怪他氣大,自那晚之後他左手麻木的毛病一直沒好。不過曹操腦子很清楚,這樣的隱疾絕不能對任何人說,倘若傳揚出去,不但有礙軍心,隻怕鄴城文武各尋出路,二子之爭更抑製不住啦!
曹操正斥責孔桂,杜襲忽然手指前方:“主公請看,我軍又開始進攻了。”曹軍車輪進攻日以繼夜,頂多間歇半個時辰又會上陣,這就是人多的好處,十幾萬軍隊與兩萬敵人交戰,輪換上陣早晚把張衛累垮。
殺聲陣陣旌旗搖擺,一支五千人部隊奔陽平關以北的山麓而去。曹操依稀看見一麵“趙”字戰旗,料想必是趙昂出戰了——韋康死後雍州部屬對抗馬、韓的戰鬥中趙昂、楊阜立功最大,尤其趙昂,他兒子被馬超擄去為人質,他依然不為所動,與妻子王氏一同上陣,在冀城鏖戰馬超三十餘日,終於等來夏侯淵的援軍。當然,他們付出的代價也很大,隻因雍州諸將屠戮馬超滿門,反之自己家眷也被屠殺。趙昂之子最終遇害,薑敘之母也被馬超殺了,尹奉一門家眷死得幹幹淨淨,楊阜率同族兄弟八人一齊上陣,結果七個命喪沙場。也正因為如此,他們與馬超既是公敵又有私仇,也恨慫恿馬超作亂的張魯,故而不惜誇大優勢,千方百計引曹操到此。曹操深知趙昂必盡全力,抻著脖子拭目以待。
幽深山坳間呐喊聲“嗡嗡”震耳,趙昂親率士兵似瘋子般衝上山岡。但敵人居高臨下,箭如驟雨飛蝗般傾瀉而下,士兵衝上去已耗費不少體力,箭雨襲來隻有挨打的份,剛掀開兩道拒馬就已死傷一片。趙昂倒是英勇,撥打箭支毫無懼意,可惜身邊的將士越傷越多,最後跟他衝上去的也就百餘人。這點兒兵根本不起作用,敵人列成一排,隔著鹿角用長矛一刺,就把他們逼退了。趙昂似乎還中了一箭,捂著肩膀不情不願敗回山下。隊伍都散了,少說折損了三成。
不等趙昂散兵撤淨,統帥前軍的夏侯淵早差出第二路人馬——河北驍將朱蓋。還是五千人,依舊攻趙昂打出的缺口。曹營嫡係士氣雖不甚旺,陣勢卻整齊得多,前布盾牌、中架長矛、後有弓弩,穩紮穩打列隊而進。可還沒到半山腰,就聽“轟隆轟隆”連聲巨響——磨盤大的石頭從上麵滾落。這玩意甭管砸得著砸不著,光看它迎麵過來就夠嚇人的,剛才還沉得住氣的曹兵立時慌了手腳。有的經過這陣勢,知道躲避之法,趕緊找棵大樹隱身其後;有的東躲西竄全無章法;還有的掉頭就跑,石頭沒到,自己先一個跟頭滾下山坡。兵刃丟得遍地都是,這還怎麼打?
朱蓋的部隊連滾帶爬剛下來,又一陣呐喊,路昭統領的第三隊又攻上了。可敵人早趁曹兵躲石頭的時機搬來鹿角、拒馬,把稍有缺口的地方補好,再攻的結果不問可知。
“回營!”曹操實在看不下去了,緊緊握住麻木的左手,由許褚攙扶著上馬;回去的路上無論孔桂、王粲說什麼都不理不睬,直至中軍帳前才道,“把領軍向導蘇則給我請來。”
蘇則,字文師,關中人士,起家為酒泉太守,又曆任安定、武都等郡,這幾處皆朝廷薄弱之處,但蘇則心向朝廷任事恭忠,曹操念他熟悉此間地形又頗有才幹,特意調為向導,日後還要委以重用。故而蘇則很受禮遇,旁人也自尊敬,王粲笑道:“不勞親兵,我去走一趟吧。”可一轉身,卻見路粹牽了匹怪模怪樣的牲口走進營來。
王粲甚奇:“這是何物?”
“驢。”
“驢哪有這樣的?”
路粹笑道:“這是此間獨有的野驢,比中原之驢稍大,其耳短、其尾長,周身黃毛四蹄有力,在此處運輜重勝於牛馬。薑敘營中有好幾匹,都是馴好了的。我瞧著有趣,拿自己坐騎換來一匹。”
王粲聞聽此言兩眼放光,順手從地上薅了把野草,假惺惺舉到驢嘴邊,又拿鞭子輕捅驢鼻子。三逗兩逗,那驢實在惱了,抻著脖子、放開嗓門“嗯啊……嗯啊……”叫了起來,它一叫王粲也跟著叫,那驢叫得更歡了。
杜襲笑道:“不喜琴瑟八音,單單愛聽驢叫,王仲宣真是怪人!領下差事一聽驢叫就全忘了,還是我去請蘇先生吧。”
曹操也不禁皺眉,但這點兒小癖好又挑不出什麼毛病,連連搖頭進了中軍帳;還未來得及坐下,主簿劉曄就急匆匆跟了進來:“曹仁將軍自荊州發來急報,孫、劉兩家動武了!”
孫權在接回妹妹之後果然開始向荊州下手,他命呂蒙督率鮮於丹、徐忠、孫規等勁旅二萬,奇襲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劉備麾下長沙太守廖立兵少不敵,棄城而走;桂陽本趙雲所轄,將在蜀中留兵甚薄,即被呂蒙攻克;唯獨零陵太守郝普堅守城池,被江東軍圍困。關羽留鎮荊州,聞此急變立刻提三萬人馬兵臨益陽,孫權卻早派魯肅率軍一萬屯駐巴丘,孫、劉之間一場大仗似乎在所難免。
曹操覽罷卻甚焦心:“我軍兵過武都,孫權便奪三郡。劉備北懼我奪漢中,一旦開戰東西不能兼顧,八成會與孫權言和,失掉的地盤恐也難以奪回。孤頭頂酷熱親蒞邊塞,卻讓孫權小兒趁機得便宜,實在可惱!”
劉曄道:“孫權已得兩郡,劉備不能不救,往返荊州必耗時日,我軍若能趁此時機拿下漢中、直逼蜀地,劉備可破。”
“唉……這戰報曲折而來,少說已過半月,現在何等情勢誰說得準?再者陽平關是這麼好打嗎?即便此刻拿下漢中,情勢一轉孫權又該謀我淮南了,三家角力盤根錯節,豈能這般容易?”曹操越想越覺心煩,歎息而坐,指指自己左肩;孔桂毫不怠慢,趕緊又捶又揉。
正這時杜襲帶蘇則來了,後麵遠遠地還跟著楊修,垂頭搭腦不敢近前。蘇則拱手道:“主公喚屬下有何吩咐?”
曹操隻顧凝視楊修,半晌才緩過神來:“陽平關已連攻兩日,我軍死傷甚多不見成效。你可知有沒有別的路可繞到敵後直搗南鄭?哪怕冒些風險也勝過羈絆於此。”
蘇則無奈道:“若有他途在下早說了,確實僅此一道。漢中之地多山,尤其陽平至南鄭一路最險,北麵群嶺自不必說。東麵上庸乃是曲折穀地,山林未開,即便從房陵發兵也不易進取。西麵就是這陽平關,以雞公山為依托,艱險四顧,再往南還有米倉山、天蕩山、定軍山、巴山……”
“好了好了!”曹操連連擺手,現在隻要聽到“山”字就頭疼,“這幫雍涼之將信口雌黃,大言不慚說漢中好取,看來憑他人的揣度,往往不盡如人意。”
劉曄獻策:“我軍近十萬之眾,張魯兄弟畢竟人少,何不起大軍南北盡突,激戰時久此隘必破。”
“強攻硬取代價甚大,殺敵一千我軍倍之,即便拿下此關,傷損過重必傷元氣,再攻沔陽、南鄭恐也不易。況氐人初降心未安順,倘遷延日久難免再生事端……難啊……難!”曹操愁眉緊鎖。
劉曄頗會察言觀色,見此情形忙道:“主公這幾日多有勞頓,當保重身體,我與眾將商量商量,看他們有何辦法。”說著話朝杜襲、蘇則使個顏色,示意都出去,叫他獨自靜靜;三人一起作揖欲退。
“慢!”曹操用手一指,“德祖留一下。”
“諾。”楊修咽了口唾沫,低著頭怵怵地往前蹭了兩步。
曹操憤然注視著他,胸中火氣陣陣上湧;孔桂正給他按摩肩膀,也覺氣氛不對,不敢插話。帳內一時寂靜無聲,隻聽見外麵“嗯啊、嗯啊”陣陣驢叫。
隔了片刻,曹操突然一把推開孔桂:“你也出去!”
孔桂摔了個結實,爬起來也不搭話,兔子一般躥了出去。
大帳中就剩下曹操與楊修二人,楊修再不敢怠慢,立刻撩衣跪倒,重重磕了個頭:“臣有罪!”這一聲喊出不易,他自知“罪孽深重”,一路上幾次想向曹操請罪,實在沒有把握;這幾日徹夜無眠反複窺測曹操心意,終於下定決心來闖這一關。
“哼!”曹操望著趴在地上的楊修,心頭怒火漸漸上湧,真恨不得把他推出轅門立刻問斬——但他還不能這麼做,一來要問明他從何得知邢顒密奏之事,更重要的是選誰為嗣尚無定論,人人皆知楊修與曹植親厚,這時若把楊修殺了,其他臣僚聞風而動,就都要擠上曹丕那條船啦!
“嗯啊……嗯啊……嗯啊……嗯啊……”
帳外的驢叫聲一陣接一陣,曹操憤然而起,繞過帥案來至帳口,怒吼道:“再逗它叫喚,我把你倆連這驢一並亂棍打死!”王粲、路粹嚇得直吐舌頭,趕緊牽著驢一溜煙跑了;連站在帳邊的許褚都驚得一哆嗦。
曹操輕輕拉上帳簾,緊緊盯著楊修的後腦勺,壓抑半晌才咬牙道:“你可知身犯何罪?”
“擅議軍機,交通諸侯。”楊修倒是毫不避諱。
“其罪若何?”
“其罪當死……但死前請準在下說幾句真心話。”
“講!”
“謝主公。”楊修並不起身,就趴在地上道,“屬下懇請主公早作決斷,立臨淄侯為嗣!”
“嗯?”曹操倒吃了一驚,“事到如今你還敢說此等話?”
楊修早揣摩透了,這時越下軟蛋越得死,反之壯膽為曹植一呼,不但正大光明,還能博一個忠烈之名,說不定壞事變好事呢。想至此越發穩住心神,口若懸河:“臣不懼受戮,但求我大魏得一賢能之主,主公有一後繼良人!臨淄侯公忠體國,才思敏捷,德澤士林,寬厚雅量。詩賦風雅不啻古今文魁,暢舒大義,鹹蓄盛藻;品行高潔可比三代賢良,才智兼備,倜儻俊逸。倘能為天下推一明主,臣死何足惜?”
曹操冷冰冰道:“豈不聞‘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你如此扶他意欲何為啊?”
楊修一怔,隨即道:“臣不敢欺瞞主上,坦誠而言臣確與臨淄侯相厚,但臣非幸進之徒,不計榮祿不求官爵,乃是被臨淄侯品德才華所感。每與其論天下之事,無不甚有心得,越親其人越覺心思良善,實乃玉在璞中。臣可殺,然主公若因臣之舞弊遷怒臨淄,則臣釀千古之罪也!”
曹操呆呆地跌坐帥位,暗想這楊修不問自身禍福一門心思忠於曹植,倒也算個敢作敢當之人——世間掌權者最在意的便是一個“忠”字,隻要不違這個“忠”字,其他過失大可寬宥;楊修這席話正擊在軟肋上,曹操的口氣立時不那麼強烈了:“你說你不敢欺瞞我,泄露軍機代為作答,還不算欺瞞?”
楊修料到必有這一問,答道:“原不該如此,然臨淄侯得主公之餘禎,談吐揮灑直抒胸臆,對上無以媚欺,馭下無以私德,不善矯情偽飾之道,更不會鑽營取巧,特意對主公專注之務下工夫。故臣心有不忍,唯恐主公因此見疏,才冒瀆為之。”這話假中卻有三分實情,相較而言曹植確實不善鑽營偽飾。
這番話滴水不漏,曹操卻也無言可對,尤其聽到“矯情偽飾”四字心頭甚是疑惑——莫非老大那日送行真是惺惺作態?
楊修趴在地上雖看不到他臉色,但半晌無言情知他心思活了,便猛然跪起,以膝當步往前爬了爬,又道:“臣雖弘農楊氏一方望族,然動亂以來少有功勳。家父蒙天子不棄,以抱病之身屍位素餐,又與主公有隙,臣本無望仕宦。然主公不計前嫌納我於麾下,又委以近侍之任,臣當竭力以報洪恩。”
曹操眼珠一轉——幾乎忘卻,楊修乃弘農楊氏之後,楊震、楊秉、楊賜、楊彪四世三公享譽天下,用他為吏本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今若殺之自己臉上也不好看。
楊修也估摸著差不多無礙了,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曹操本是順毛驢,上了歲數更愛聽好話,還得恭維幾句:“魏公之明天下盡知,秉日月之光普照四海!臣這等微末伎倆豈能逃主公法眼?實在是自作聰明貽笑大方……”
“好了好了。”曹操的氣早消了大半,“我隻問你一句,邢顒密奏之事何人告知於你?”
“乃司……”楊修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也是事不關己操心甚疏,說出二字猛然想到事關他人生死,再住口已然不及。
“誰?”曹操厲聲逼問。
楊修難再遮掩:“乃司馬叔達所言。”
“司馬孚?!”曹操更覺驚詫,“怎與他相幹?”
“司馬孚為人耿直屢上諫言,提及此事也是好心,乃為勸諫臨淄侯不可一錯再錯,我正在場從旁聽見的。”
“那司馬孚又是聽誰說的呢?”曹操火往上撞,在他看來邢顒是不會自找麻煩的,反正脫不開桓階、楊俊、路粹三人。
“這臣就不得而知了。”
“當真不知?”
“臣確實不知。”
曹操直勾勾盯著楊修雙眼,見他一臉局促焦急之色,想必所言是實,緩了口氣轉而道:“你之罪過本不可恕,然忠於吾兒尚可寬憫,念你這一身才學,也看在你父麵子上,便饒你這一遭。”
“謝主公!嗚嗚嗚……”楊修泣涕橫流,這可是真哭——鬼門關前走一圈,容易嗎?
“別在我麵前哭哭啼啼。”曹操疲憊地揚揚手,“回去幹你差事,不過要細心留神,今日之言決不可告知第三個人。你若與吾兒是文苑之友,似王仲宣、劉公幹之類我不加幹預。但俗語有雲,‘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要往好的一麵引導吾兒,若再有欺蒙取巧之事,好歹取你性命!”
楊修信誓旦旦千恩萬謝,這才告出;退出大帳長出一口氣,卻又有些得意之感——如今這年頭能在曹操刀下遊走的舍我其誰?的確,楊修實在太聰明了,但聰明之人往往為聰明所誤……
楊修的事問清了,但曹操卻並未感到輕鬆,反而更覺迷惑。楊修提到矯情偽飾,曹丕那日哭泣難道也是虛情假意?他無法確定……楊修說曹植才智兼備,而除去那些舞弊奏對,植兒真有軍政之才嗎?他也無法肯定……曹操陣陣頭疼,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兒子們。都說父子一體、父子同心,但果真如此嗎?
路粹的驢牽走了,但山林間滿是知了,這些可惡的夏蟲仿佛鑽進了曹操腦袋,“唧唧”叫個沒完,似是要把他頭顱漲破,而左手也一陣陣酸麻;他用右臂支持著身體,硬撐著坐在那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又有人請見。曹操強自掙紮著直起身子:“進來!”
哪知夏侯惇、辛毗、劉曄、杜襲等人一股腦兒擠了進來:“雍州部孔信、王靈二將不聽軍令強突敵陣,被亂箭射死。梁寬、趙衢等將憤恨,吵嚷著要大舉攻山。”
曹操未及開言,曹彰一猛子從外麵躥進來,吼道:“早該如此!孩兒願討一隊人馬,跟他們一塊上!”
“住口!”曹操叱道,“小小年紀曉得什麼?”
曹彰不服,拍著胸口叫嚷:“公孫起少年從戎,霍去病十九歲封驃騎將軍,咱營裏二十出頭統帶千人的還少嗎?我都二十六了,怎還小小年……”
話未說完許褚、孔桂趕緊扯住:“二公子喲,求求您!就別跟著添亂了!”不由分說把這愣頭青推了出去。
曹操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元讓,你和許褚辛苦一趟,到前軍喝止諸將,再有違令者軍法處置。”夏侯惇威望最重,許褚人稱虎侯,他倆出馬誰敢不服?
吩咐完畢時值正午,庖人獻上戰飯,曹操哪還吃得下?一會兒想鄴城之事、一會兒想眼下戰局,頭痛手麻渾渾噩噩,整整一個下午,又煩又躁坐臥不寧,連孔桂在一旁都懶得理了。
如坐針氈耗到掌燈時分,劉曄、杜襲又來奏事:“軍糧不濟,請主公傳令宰殺牛羊。”
“收兵吧……”曹操實在熬不住了。
杜襲阻道:“不可不可。今雖不濟,河東太守杜畿已發五千民夫日夜兼程運送後續糧草,不過道路艱險一時不至,隻需再熬兩日便不成問題了。”
“並非隻是糧草難運,這仗實在沒法再打了。”曹操絕望地搖著頭,“川蜀之地實在太難攻克,再攻下去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他說的確實在理,但更是心事和病魔在作祟。
昔日官渡之戰耗時一年,如今陽平關不過三日怎就不能打了呢?杜襲是直性人,便要與之爭辯,劉曄卻笑嘻嘻攔住:“我看主公說得有理,不如……不如我去前軍看看,倘若我軍士氣旺盛、將不疲乏,再戰又有何妨?倘傷亡甚重怨聲載道,咱就……回來再商量!”
“去吧去吧。”曹操隨手收拾帥案上的令箭文書,似是想起身就走,“元讓與仲康過去半天都沒回奏,你順便催催他們。咱趁夜拔營截山而退,也免得受敵追擊……”他已經迫不及待籌劃退策了。
二人無奈而出,杜襲焦急萬分:“主公這就要退,怎麼辦呢?”
劉曄直嘬牙花子:“依我說——耗!反正我也請下差事了,出去轉悠半宿再回來,能拖過今夜就拖著,拖不住咱再找人來勸唄!”
“隻好如此了。”杜襲歎息一聲,忽覺身上發冷,“唉!此真反常之地,這兩日如此炎熱,今夜又涼了。”
劉曄點了十幾名小校,隨他下山巡營。這一趟本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卻不知眼下將有驚喜等著他。不知是不是曹操帶疾出征感動了老天爺,就在曹營君臣各自憂心之際,任何人預料不到的意外變故竟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