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誤打誤撞平定漢中(2 / 3)

“我們都吃上了,就你們慢!”

“霧大,差點兒迷路。”

“你們這些關西佬不行,還得本鄉人。我們來,你們上去吃吧!”兩軍口音本不相同,但自馬超遘奔漢中,帶來不少關西籍貫的士卒,眼下共禦曹軍,竟無人起疑。

高祚全心結交、解剽大吹特吹,兩人皆有相見恨晚之意,也沒在意“援軍”下來搬東西,互相攙扶著也上了山。不多時麋鹿搬完了,又搬糧草輜重——漢中軍得訊,南鄭後續軍輜不日將至,仍未起疑;這邊先上山的曹兵已湊到火邊跟著吃上了,兩軍竟相安無事!關鍵是霧氣太大,能見不過丈許,兩軍心思全在肉上,天賜美味取之不及,誰還在意給自己遞肉的是誰?

高、解二將見部下散亂也不好再耽擱,正要拱手道別各自複命,又自霧中踱過一人,似乎也是中下級將官,攥著一支箭搭訕道:“二位辛苦,不過小弟有一言奉勸。”

連營將官數不勝數,軍候部曲之流車載鬥量,豈能全認識?解剽還跟著瞎客套:“職責所在何言辛苦?但講無妨。”

那人拋下箭支,比劃著詭異手勢:“此肉雖好,畢竟天官所賜,不宜恣意而取。若失群帶傷者,捕來殺之也罷,豈可大放弓箭,殺生以壞天和?倘上天降罪我教,豈不牽累大家?”

高祚聽得稀裏糊塗:“你到底想說什麼?”

隱約見那人搖頭:“兄弟不納我言也不強求。不過咱弓箭有限,守備關山格外不易,楊將軍知道必要責罵。天亮曹軍再至……”

解剽實在愚鈍,懵懵懂懂還往下聽。高祚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當即拔出佩劍,抓住那人膀臂一把拉過,對準心窩狠狠刺下去!

“賢弟為何殺人?”解剽大駭。

高祚一腳把冤死鬼踢開,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你弄錯了!”

解剽兀自不悟,卻聽四下廝殺聲起——殺人還瞞得住嗎?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怨憤私鬥,既而察覺不對。天師道之人皆會偈語,一問就露破綻,霎時間勇者廝殺怯者逃避,兩邊胡亂幹起來!

高祚揮劍又宰一敵,喊道:“誤入敵營,快走快走!”

解剽腿都軟了——加一塊兒才千餘兵,有一半管輜重的不善作戰,撞入敵營豈非自尋死路?這會兒腦子都亂了,再加上霧氣茫茫,已經辨不清方向。

“曹軍入營了……快殺敵……”

高、解二將舉目四顧,別說下山之路,連自己的兵都沒瞅見幾個,但聞喊殺聲起,也不見幾個敵人過來——全迷失在大霧中了!

高祚有心趁亂突圍,卻不辨方向,揮劍亂砍,也不知殺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越發生怯:“倘若誤入敵營深處,我等死無葬身之地。姓解的,你引的瞎道,倒是想想辦法啊!”

解剽本非戰將,舉著佩劍顫抖不已,嘴裏亂念叨著什麼甲乙丙丁子醜卯酉,裝作是教徒;聞聽問話,不留神絆個跟頭,劍也弄丟了,爬在地上東摸西摸,卻抓到一麵戰鼓,猛然想起自己運的輜重,慌亂之際胡出主意:“擂鼓!”

他說擂鼓不過是助長軍威,高祚還以為是霧中聚兵之法,也跟著大呼:“擂鼓!快擂鼓!”真有百餘名雜兵手拉手跟得緊,東抓西抓,不管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找了六七麵戰鼓,死命一通敲。

卻不料誤打誤撞,反驚了漢中軍之心。那邊楊任聞聽敵人上山,還以為是大舉來犯,提起兵刃東砍西刺,殺的卻都是自己人;楊昂也從夢中驚醒,問明情勢心下大駭,料想大霧之中難辨敵我,需設法將敵我分開,於是傳令:“敵既擂鼓,咱們鳴金!”

軍令傳下,尖銳的敲鉦聲也起來,楊昂又命士兵呼喊:“鳴金是自己人!”

高祚越發大駭:“敵若聞聲集結,我等將無遺類也!還怎麼辦?”

解剽這會兒倒穩住了,把牙一咬:“他們鳴金,咱也鳴金。”

這下真亂啦!

山嶺間鼓聲、鉦聲響成一片,分不清誰是誰?整個陽平關以北成了一團亂麻,軍兵匆忙之中踢飛了柴火,煙塵與霧氣交雜一處,更辨不清敵我了。膽大的瞧誰都是自己人,一下也不打;膽小的瞧誰都像敵人,亂砍亂殺;也有奸猾的,帳中一鑽,外麵塌了天都不管!大霧比黑暗更可怕,黑天舉火尚可明辨,大霧天越舉火越壞,照出來都是灰白的,眼花繚亂更不清楚。有人擂鼓有人鳴金,慌亂中還有人亂出主意,摸了隻號角也跟著吹起來——山上都亂成一鍋粥了。

你砍我殺自相踐踏,十成倒有九成傷的是漢中兵。高祚、解剽算想開了,反正在敵人營裏,幹脆以亂就亂,鬧得越亂越好,身邊就那百餘人,敵人過來一個殺一個。將將過了半個時辰,又聞喊殺聲震天動地——大隊曹軍真來了!

曹操派人傳令收兵,霧氣彌漫倒成了掩護,前軍各營都在整備,猛然間聽對麵金鼓齊鳴,還以為敵人偷襲呢!曹兵弓上弦、刀出鞘,摸黑列陣架起槍矛,著實亂了一場,可半天不見敵人過來,又聽聲音雖大卻很遠,實在摸不透敵人是何用意。派出斥候打探,也探不出個究竟。

雍州韋康舊部薑敘、尹奉、趙昂等與敵有仇,早憋著打場大仗,當初也是他們向曹操誇下海口說陽平關好打,這時能不出力?涼州的閻行、鞠演、蔣石等剛率韓遂殘兵歸順,也盼著立功贖罪邀功新主。這些西北之士都特能打,再攤上個粗獷好鬥的夏侯淵。霧氣彌漫也搞不清敵人來沒來,走到一半也不換防了,幹脆後隊變前隊,西北降兵領路,張郃、徐晃、朱靈等部居後,奔著西邊就衝。這回順著聲音跑直線,絕對錯不了。

曹兵自穀東一口氣衝到西邊,根本沒遇敵,北路趁亂就衝上去了;南山守軍畢竟沒亂,但北邊一亂他們也慌神。上麵瞧不清下麵,隻管往下扔石頭;下麵更看不見上麵,好在曹軍箭多,敞開射吧——兩軍在霧裏打起了糊塗仗,人沒死幾個,響動卻不小!

劉曄奉命巡營,剛下一半山就覺情形不對,看也看不清,找人打聽才知又交上仗了,而且有人已經攻上去了;忙不迭又跑回中軍帳,激動地都喊破嗓子了:“主公萬不可收兵!破敵製勝就在今夜!”

曹操原本病歪歪的,鋪蓋都叫孔桂收拾好了,聞聽此言又來精神了,立刻下令全軍出動。曹彰就等這句了,別人還沒動,他先帶一隊虎豹騎去了,曹真、曹休沒辦法也跟著去了,別的將官也在後麵追,六七萬曹軍大舉進攻……

張衛鎮守平陽關,這一夜就沒做好夢。先是金鼓齊鳴,後又來了奏報,說敵人大舉來犯;登上城樓卻隻見蒙蒙白霧,但聞喊殺聲驚天動地撲麵而來——看不見比看得見更嚇人,大峽穀回音繚繞,把曹軍氣勢擴大了好幾倍!開始他還沉得住,漸漸北麵亂了,南麵也亂了,嘈雜之音似從四麵八方而來。

張衛急得滿頭大汗:“敵人何以入我連營,莫非從天而降?曹操真妖人也!”曹操若親聞此言隻怕要笑,這輩子罵他的人不少,所罵之言卻甚是有限,無外乎“贅閹遺醜”“篡國老賊”之類,如今花樣翻新,竟多出句“妖人”的評語。

但光罵有何用?城內守軍隻五千,憑關守險尚可,出去應戰不過杯水車薪,隻得打發斥候探聽情況,希望熬到天亮霧散在想對策。可派去的人久久不歸,喊殺聲卻越來越近。張衛愈加不安,在城上踱來踱去,他本不似兄長那般信道,平日極少修行,今日卻也忍不住念起《太平經》:“守一明之法,萬神可祖,出光明之門……守一精明之時,若火始生時,急守之勿失!”這會兒念什麼咒也沒用,魂魄都飛了,談何抱元守一?

苦苦挨到四更,斥候兵終於回來了,渾身是血倉皇稟奏:“北山陷落,南山苦戰,楊任已死於亂軍之中。”

“天亡我教!”張衛大叫一聲癱倒在地,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棄、棄關逃命吧……”

兵進南鄭

建安二十年七月,曹軍打破陽平關,爭得蜀地門戶。在曹操一生征戰中這次勝利是最僥幸的,鹿群襲營、部隊迷路、大霧茫茫,諸多因素成就了這場勝仗,或許當真是老天幫忙吧。

可對於張魯而言就是“天官降罪”了,陽平關集結了漢中最精銳的部隊,這一戰死傷逃亡散佚殆盡,本錢賠個精光;張衛雖連夜逃回南鄭,卻已無力再組織抵抗。無奈之下張魯隻得放棄南鄭逃往巴中,投靠蠻夷部落。他一走等於把漢中拱手讓給了曹操,不到半個月時間南鄭、沔陽、成固、褒中、錫縣、安陽六城相繼被曹軍占領;盤踞在上庸、西城的申氏土豪也迫於無奈獻城歸順;再加上本已在手中的房陵,整個漢中九縣完全落入曹操掌握,一條連接荊州與益州的交通線打通了……

當曹操率群僚踏入南鄭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無不使他們驚訝,這簡直是來到了另一個國度。這裏的百姓已在張魯統治下生活了三十載,漢家法令喪失殆盡,所有人遵循的都是天師道教義。年少之人自生下來就在這片土地,漢中又艱險四固,不啻為國中之國,有些人竟不知漢家天子為誰,也不清楚天下是何等局勢。

沒有律令、沒有衙役、沒有錢幣、沒有商賈,百姓卻生活得有條不紊。路上義舍裏的米肉可以任意拿,卻沒人貪心多取;犯罪之人竟以修橋補路的方式贖罪;教中祭酒、鬼卒與普通百姓並肩而行,沒有等級差異……最令曹操震驚的是府庫,張魯逃走竟沒帶走一絲財貨,庫內金銀布帛堆積如山,甚至有不少還是蘇固當太守時的東西,封存了三十年;更難得的是南鄭在無人統馭的狀態下維持了半個月,其間竟沒人打這些財寶的主意!

“張魯如今在哪兒,打聽清楚了嗎?”目睹了這些,曹操已迫不及待要見見這位天師。

辛毗稟奏:“他從米倉山遁往巴中,投靠了夷王樸胡、賨邑侯杜濩。”巴郡山嶺眾多,聚集大量蠻夷。其中板楯蠻是勢力較大的一支,其首領樸胡統轄羅、樸、督、鄂、度、夕、龔七個姓氏的部落,自稱“七姓夷王”。賨(cóng)人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族群,乃殷商時期賨國後裔,其首領被漢廷冊封為賨邑侯,世襲罔替,免繳租賦;如今的賨邑侯杜濩與張魯甚是交好。

這些部落原本成不了氣候,隻因天下大亂,他們趁勢而起,雖然沒多少兵,卻頗具地方人望,故而劉璋、張魯皆欲收南蠻為己用,多年與之共處。曹操嘻嘻而笑:“孔丘有言‘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我看張魯也是待價而沽,你看看這些教民和蠻夷,沒有他張魯能得這地方的民心嗎?”

孔桂就在一旁聽著,忙道:“天下之民皆感主公之恩,他張魯又算什麼?我看這妖人是惺惺作態,自知罪孽深重,留府庫以媚主公。”

“非也非也。”曹操凝望著豐厚的倉廩陷入遐想,好半天才感歎道,“漢中被他治理成這樣,他還要錢財何用?一個人要是活到不靠錢就能生存的地步,就不是惺惺作態所能達到的了……”這話中竟有一絲欽羨嫉妒之感。

孔桂見他並無恨意,話鋒一轉又改成了讚譽:“主公說得是,既稱天師多少也得有點兒道行,可能這些米賊也會些修養長壽的秘法,主公何不招來問問。”

曹操反而道:“不提這個我倒忘了,皇甫隆至今還沒回信吧?”嚇得孔桂連連退步,再不敢往前湊,回頭瞅了身後的趙達、盧洪——拿下漢中老頭子本來挺高興,也不喊頭疼了,可自昨晚這倆人來到,密談之後脾氣又開始陰晴不定,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陳季弼、辛佐治,你們清點府庫之物登記造冊,然後派人搬到軍中。傳令所有將士一律城外駐紮,不可侵擾百姓,召集遺留的教眾祭酒到咱營中敘話。”隻傳了這兩道命令,曹操便轉身而去,“走吧,這地方不是咱們待得了的……”

一行人剛出郡府大門,就見曹真、曹休親自押著一老叟走過來。曹操剛要喝止,仔細打量那老者,不禁笑了:“劉老將軍,你我甚是有緣,又見麵了。”

那被俘之人正是當年參與關中叛亂的老將劉雄,聞曹操譏笑,實無言可對,唯有歎息。

曹操也知此人詼諧,一把揪住他白胡子,笑道:“你這老家夥,終究被我找到了,還往哪裏跑?”

劉雄忍著羞,訕笑道:“我都快七十的人了,黃土埋到脖子,還跑什麼?任由您處……哎喲!”

曹操用力一扯他胡子:“其罪已懲,鬆綁吧。”

綁繩鬆開,劉雄捂著被扯得生疼下巴,支支吾吾:“謝明公。”

曹操質問:“當年我兵入潼關你本已歸順,部曲不降挾你為惡,倒也可寬恕。但既然軍敗就該複歸於我,為何還隨之逃竄,一錯再錯跑到漢中?”

劉雄低聲細語:“辦事不成何顏再見明公。我這老臉怕羞……”

“嘿嘿,”曹操信手往身後一指,“你見了我便羞,可見了你羞的還大有人在呢!”

劉雄順著手指看去,見閻行與成公英也在隨員之中,當年這一文一武乃韓遂膀臂,如今都降曹了,閻行以反韓之功受封列侯,成公英竟做了征西軍師。二人見了劉雄甚是尷尬,把頭壓得低低的;再仔細打量才發現,楊秋、鞠演、蔣石、田樂、陽逵之流皆在,一邊還站個嬉皮笑臉的孔桂,全是老熟人。劉雄弓著的腰立刻直起來,袒胸疊肚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兔崽子,當初老子勸你們降你們不聽,如今反把我撂旱地上了。可惡!”

蔣石也覺自己這幫人辦事有點兒不地道,嘻嘻強笑:“老將軍,這個、這個……良禽擇木而……”這事該怎麼解釋呢?

陽逵本劉雄部下,更是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楊秋臉皮厚實,憨笑道:“老將軍,您是養兒養女的人,我們見了您誰不叫兩聲好聽的?您在西州德高望重,豈能跟我們這幫小孩子一般見識?”其實他也四十多了,真張得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