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重臣屈死,曹操立威(2 / 3)

“啊……”群臣大吃一驚。

毛玠雙眼一黑,笏板鬆手,險些暈倒在地,就勢爬下:“大王開恩。”

“大王開恩……大王開恩……”卿者王修、國淵等,中台涼茂、何夔等,郎者辛毗、司馬懿等乃至四位公子盡皆出班跪倒。

“晚矣!”曹操一甩衣袖,竟有一絲得意之色。

毛玠不知不覺眼淚已下,鬥膽道:“崔公有何必死之罪?”

曹操合上雙眼:“他書中所言悖逆已極。生女耳……生女耳……”這七天裏這個“耳”字一直在他腦中盤旋,不過卻不僅是崔琰所寫,還有十六年前玉帶詔上那句鮮紅的“誅此悖逆之臣耳”,那個“耳”字最後一豎拉得很長,仿佛還在滴血;崔琰所寫跟它一模一樣。曹操猛然睜開眼,不敢再想下去,當然這話也不能說,卻道,“‘耳’就不是個好字眼,民間生子有弄璋之慶,生女若問起,不過搪塞一句‘生女耳’,他這是咒罵我!”

群臣都聽糊塗了,怎麼連民間生男生女都出來了?曹操又道:“姓崔的自恃河北望族,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孤本來就是殺殺他威風。哪知他竟無悔改之意,這幾天來我秘遣使者多次窺探,他在左校署依舊是我行我素大言不慚。還有你們!”

“呃……”群臣更感驚愕。

“你們天天去拜會他,替他說好話,聽他發牢騷,哪把孤放在眼裏?你們以為孤是誰?孤是你們的王!”曹操把禦案拍得山響。群臣腸子都悔青了,本想照顧崔琰,一片好心反把人家害了。

“聽好了!”曹操顫抖著左臂站了起來,“崔琰之事不準再提,誰若再敢為之聲辯,與其同罪!散朝……”

眾臣狼狽萬狀,惶恐者惶恐、哀傷者哀傷、竊喜者竊喜,慢吞吞從地上爬起。曹丕兄弟更是嚇得連頭都不敢抬,摸著牆邊欲去。

曹操一眼瞥見:“你們四個給我站住!”

哥四個不敢再躲,直挺挺跪成一排。

曹操先對曹植道:“崔氏乃你之姻親,今已獲罪日後少跟他們走動!你須專心讀書磨煉才幹,以後再有槍替之事絕不輕饒!”

“是。”曹植忍著悲痛重重磕了個頭。

“你!”曹操又把目光掃向曹丕,“姓崔的保你是不是?靠不住的,再敢拉幫結派,小心我廢了你的官職。聽說司馬懿跟你走動挺多啊,叫他也留神這點兒。清河崔氏我殺了,再多殺一個溫縣司馬氏也無所謂!”曹丕噤若寒蟬,叩首不能語。

“老二,你封侯就了不起嗎?留神我撕了你的皮。”

“哦。”曹彰是滿不在乎,三天兩頭挨訓,習慣了!

“還有你!”曹操又把手指向曹彪,“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想些什麼,我罵他們仨你高興是不是?有你哭的時候!”

“不敢不敢。”嚇得曹彪連連磕頭。

“一群不成器的東西,都給我滾!”曹操聲嘶力竭喊了一嗓子,既而坐在地上連喘大氣——怎麼了?究竟怎麼了?四月稱王,五月就日蝕!老天不下雨,百姓說閑話,孫、劉滅不了,病也治不好,兒子不爭氣,大臣不聽話!天憎人怨,無一件順心事!他心裏也委屈啊……

群臣嗟歎著步出魏宮大門,人人心中皆感寒意。曹操這不僅僅是在殺崔琰,也是在殺雞儆猴,他如今稱孤道寡已經是王了,再不能似以前那般隨便親昵,再不能像以前那般直言無諱。天下動亂了三十多年,從今以後又該過那種伴君如伴虎的日子了。

最痛心的當屬毛玠,他與崔琰共掌選官之事長達十年之久,相濡以沫生息與共,如今麵對老朋友的死竟束手無策,抬起頭眼望著似火驕陽,心中宛如油煎!

“快走!磨磨蹭蹭做什麼?”一陣喝罵和皮鞭聲傳來。

群臣望去,但見劉慈等虎狼吏正驅趕著一群黥麵髡發的囚徒,往東門而去,這都是近兩個月因“造謠惑眾”之罪被縣令抓捕的罪犯。曹操怨恨有人說天降災異,楊沛也是嚴苛酷吏,凡這類罪人不但本人獲刑,妻子兒女也充作官奴。這隊破衣爛衫身帶桎梏的囚犯自大街上一過,每人都被這無情皮鞭、殘酷世道、炎熱烈日折磨著,痛哭慘呼之聲不絕於耳。

毛玠眼望著這群囚犯,又想起今日無辜受誅的崔琰,痛心疾首,不禁手指囚徒放聲悲歎:“苛政猛於虎也。使天不雨者,蓋此也!”他這聲悲歎聲音極大,群臣無不隨之搖頭歎息。可就在人群中,西曹掾丁儀卻眼神一亮,慢慢綻出了微笑……

就在群臣嗟歎之時,趙達、盧洪也奉命來到采石場:“崔公,您還不明白大王的心意嗎?您也是堂堂清河崔氏河北望族,怎連臉皮都不懂得要,叫我們說您什麼好?”

“呸!”崔琰項掛鎖鏈身披囚衣,兀自虯髯虎目威風凜凜,“你等宵小也配嘲弄老夫?戕害忠良血債累累,早晚一日不得善終!”

“好好好。”趙達愛搭不理,“我得不得好死不勞您老人家操心,可您這事怎麼辦呢?”

“我要見主公!”崔琰揮舞著鎖鏈,狀若瘋癲,“崔某人忠於社稷無微芥之過,何以如此辱我?我有何罪,我究竟何罪?”他聲若洪鍾,張牙舞爪朝盧洪怒吼著,兩旁看押的士卒都拉不住。

盧洪辦了十幾年這等差事,還是頭一回遇到這般強橫之人,竟被他嚇得連連倒退:“您、您別衝我們發火啊!”

“算了,您歇歇吧。”趙達冷笑道,“主公托我們給您帶件東西,您一看就明白了。”說著從身後兵士手中接過一口寶劍。

此劍湛青碧綠,在炎炎日頭下泛著耀眼光芒——崔琰當然識得是青釭劍,曹操振威用倚天劍,殺人用青釭劍!

“叫我死……”崔琰霎時間沉默了。

趙達笑道:“實話跟您說吧,您若早知悔改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可您都當苦力了,還天天頤指氣使吹胡子瞪眼,大王不殺您等什麼?還有這滿朝的大臣,天天來看您,自以為對您好,其實害了您啊!”

崔琰凝視著青釭劍,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我崔某人就是這副脾氣,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玉可碎,而不可壞其質;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大丈夫行無虧、誌無改,身雖殞,仍可青史留名。死又何懼!反是他曹孟德要遺罵於後人了,哈哈哈……”他那攝人魂魄的狂笑聲在山穀中“嗡嗡”回蕩。

“這便好,你既明白也省得我們費事。”趙達鬆口氣,把劍遞上,“您自己動手吧。”曹操終不敢以斧刃加此名士,吩咐過務必逼他自己動手。

崔琰大手一伸搶過此劍,霎時間又轉喜為悲,歎息道:“崔琰啊崔琰,你因耿介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可惜……可惜……”

趙達見他久久不動手,催道:“您快點兒吧,可惜什麼?”

“可惜什麼?”崔琰持劍在手,把眼一瞪,“可惜我崔某人烈士之心、文士之才、武士之膽,不能將你們無恥奸臣斬盡殺絕!”說罷舉劍便刺。

“媽呀!”趙達萬沒料到他還有這手,抱頭鼠竄還是慢了一步,劍尖在屁股上劃道大口子。

眾軍兵立時亂了,各拉兵刃。崔琰卻道:“此劍上誅奸佞、下誅群寇,豈能殺我這有德之人。給你吧!”朝著盧洪麵門就擲了出去!幸虧盧洪躲得快,那也擦著耳根子過去的,削掉一塊頭皮,血也就下來了。

趙達捂著屁股、盧洪抱著腦袋,二人嚇得都尿褲了,躲在士兵身後:“殺、殺……快殺了他!”

“不勞伺候!”崔琰大喝一聲掙開士兵,鉚足力氣身子一縱,一頭向山石撞去。

霎時間一聲悶響,紅光迸顯血漿橫飛,濺了眾人一身!

毛玠之案

崔琰效忠曹操十餘載,披肝瀝膽耿介忠實,最後竟落個被逼自盡的下場,魏國文武既感驚懼又覺寒心。可就在大家尚在悲憤之時,又一起驚天大案發生——有人狀告尚書毛玠訕謗朝廷、詆毀魏王。曹操再度震怒,當即將毛玠抓捕入獄,責令大理寺嚴加審訊。這次群臣吸取教訓不再輕易求情了,又恐好心辦壞事,無一人敢去探望,都默默關注案件的審理。

大理寺與其他官衙最大的不同在於越清閑越好,一般刑獄皆由地方郡縣處置,若非震驚朝野的要案何勞大理卿親自出馬?鍾繇已在這位子上坐了三年多,除了前番嚴才叛變還沒別的案子要由他親自審問;而且自曹操晉封諸侯王之後,早就內定由他擔任魏國國相,荀氏叔侄已死,現今無論出身、資曆、德望都無人比得上他,充任宰相也是眾望所歸當仁不讓。魏王乃漢之宰輔,鍾繇乃魏之宰輔,一國之相何等榮耀?任命詔書都快下來了又攤上這麼個棘手的案子!

開審之日是個朗朗晴天,院外比院裏熱鬧,堂下比堂上人還多。朝中大臣來了不少,即便不能來的也打發心腹家人來探聽消息,擁擠的人群從堂口一直擠到街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三聲鼓響,士兵衙役兩廂站立,大理卿鍾繇登堂上坐;大堂東麵有大理正、大理監、大理平三佐官陪審;西首還坐著尚書仆射涼茂、西曹掾丁儀、騎都尉孔桂,三人奉曹操之命前來觀審。鍾繇手扶公案,瞧著這堂上堂下的情景已心亂如麻,合上雙目喘了口大氣,才將驚堂木一拍,喊了聲:“肅靜!”

大家倒很給鍾繇麵子,驚堂木響立時鴉雀無聲,不過這安靜倒比喧鬧更緊張,所有人都睜大眼睛關切地望著他。鍾繇手捋須髯定了定神,不禁側目觀看——涼茂二目低垂滿臉無奈,似很沉痛;孔桂東瞅西看滿不在乎,倒像來瞧熱鬧的;丁儀氣定神閑嘴角微翹,似有得意之色。

曹操雖未告知,但鍾繇早已風聞構害毛玠的又是丁儀,禍就出在他那天出宮時瞧見黥麵罪犯時發的那句牢騷:“使天不雨者,蓋此也!”災異幹旱夠叫曹操心煩了,毛玠這個節骨眼上發牢騷無疑要觸黴頭。可僅因為一句閑話就至於下獄治罪嗎?必定丁儀添油加醋進了讒言,孔桂見風使舵也沒起好作用!

鍾繇心內思量半晌無言,一旁的大理正司馬芝先開了口:“啟稟大人,此案所涉乃尚書高官,況有訕謗之語,關乎國之體麵,懇請將堂下之人盡數逐去,閉門審問。”司馬芝也是河內司馬氏,與司馬懿兄弟是族親,去年剛調任大理寺,但他為官清正頗得鍾繇器重。此言一出大理監、大理平也隨之點頭附和。

“甚好,正合我意。”鍾繇立刻擺了擺手;眾兵丁手執棍棒皮鞭一擁而上,將堂下旁聽者盡數往外轟——此處是講王法的地方,不管何等身份都得遵命,頗有幾位相厚的同僚,也隻能無奈而去。

眾人逐走,大門一關,鍾繇穩當不少,又低頭詳詳細細看了一遍案卷——其實這案子再簡單不過,這句牢騷話毛玠肯定說了,但除此之外丁儀還向曹操進了什麼讒言就不得而知了。現在關鍵在於若毛玠認罪是何結局,會不會像崔琰一樣丟了性命?論公而言,毛玠是中台重臣,又是曹營元老,僅因幾句怨言獲罪實在有失公道;若論私的,鍾繇雖與毛玠無甚深交,但畢竟二十年同僚,毛玠何等忠直他很清楚,若不援手情何以堪?好在這次與崔琰之事不同,丁儀隻是耳聞上告,並無書信之類的佐證,這便有周旋的餘地。鍾繇既要想方設法幫毛玠開脫,又不能忤逆曹操之意,自然百般思慮慎之再慎……

“鍾公!”丁儀突然打破了沉默,“升堂許久為何還不開審?大王等候回複,可不能耽誤啊。”

“哦,”鍾繇不敢再拖延,傳令衙役,“帶人犯!”

丁儀知他有心偏袒,眯著眼睛微笑道:“鍾伯父,我父在世時常說您老人家是個公正無私的清官好官。小侄這還是第一次觀您審案,若您身有不適可別硬撐,我可向大王稟奏另換他人。”

鍾繇瞥他一眼,心中暗罵——醉死鬼丁衝,在天有靈睜眼瞧瞧,看你養的好兒子!

少時間鎖鏈叮當,隻見毛玠身戴枷鎖被四個士兵押著,踉踉蹌蹌來到堂上。不見毛玠,鍾繇倒還按捺得住,一見毛玠,頓時五內俱焚——昨日國之忠良,今朝階下囚徒。毛孝先早逾六旬,滿頭銀發蓬亂如草,臉上又是皺紋又是汙垢,一雙死魚眼呆滯無神似是心灰意冷,手腳之上皆有桎梏,躬身駝背一瘸一拐,叫人好不淒然!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鍾繇強忍激動咕噥一聲:“卸去枷鎖……”

“謝大人。”毛玠嘶啞著嗓子說了一聲;有兵士為他解去枷鎖,隨即按他跪地。

鍾繇真不知這案該怎麼辦,但催命鬼就一旁坐著,硬著頭皮也得問:“犯官毛玠你可知罪?”

毛玠跪直身子,提了口氣道:“在下不知何罪。”

滿堂之人心裏都翻兩翻——好硬的毛孝先,來個死不認賬!

鍾繇又喜又憂,喜的是毛玠心思未死尚有回旋餘地,憂的是這倒給自己出了難題。他既不忍著力逼審把案坐實,又不能發無罪之論,無奈之下轉而陳述案情:“毛玠,有人檢舉你數日前擅發議論,有毀謗朝廷之言,可有此事?”

“不記得了。”毛玠很精明——如說有就是認罪,說沒有後麵若坐實是罪上加罪,幹脆含含糊糊。

鍾繇又道:“你曾言大王刑律苛刻罪及犯人妻兒,以致上天示警不降甘霖,可有此類言語?”

“不清楚。”

“你是否與那些獲罪之人有私情?”

“不知哪些獲罪之人。”

“你可知此言所涉之罪?”

“不了解。”毛玠一問三不知。

這三問下來,鍾繇心裏有底了——看來毛玠腦子還挺清楚。其實這會兒已無話可問,咬死不招就該動刑,可鍾繇哪能對毛玠下手?擺出一副恫嚇之態:“你身為中台要臣,豈會不知這等言論所涉之罪?分明巧言舌辯!”說罷捋捋胡須,慢慢解釋道,“自古聖帝明王,處置罪人連坐妻子,古已有之。《尚書》有雲‘左不攻於左,汝不恭命;右不攻於右,汝不恭命。用命,賞於祖;弗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大理三官暗暗吃驚——審案竟審出《尚書》來了!鍾公意欲何為?

鍾繇確實有點兒口不擇言,幹脆以錯就錯,接著論下去:“古之司寇治刑,男子入於隸,女子入於舂。漢律,罪人妻子沒為奴婢,皆黥麵。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於古典。今奴婢祖先有罪,雖曆百世,猶有黥麵供官者。何也?”他自問自答,“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並罪之辜……”這已經不是問案了,倒似暢談他對律法的心得。

司馬芝坐於東邊首位,心中甚是焦急,那邊還坐著對頭呢!於是裝作咽喉不適,輕輕咳嗽一聲。

鍾繇聽聞咳聲硬把話往回拉:“既然連坐黥麵不負於神明之意,何以致旱?”

毛玠雙唇一動未及開口,鍾繇一拍公案又接著侃侃而談:“若考《洪範》五行之說,政苛則天寒,所以致陰霖;政寬則炎熱,所以致幹旱。你訕謗之言根本不合經義,若大王之法苛急,應當陰雨洪澇,何以反而天旱?”這番話出口,丁儀不禁眉頭緊鎖——他預料到鍾繇可能袒護,因而自請監審,但這一套亂七八糟的推論使他迷惑不已。鍾繇不在案情上做文章,反而深挖訕謗的經義依據,究竟意欲何為?不但丁儀,連涼茂、孔桂也聽迷糊了。

鍾繇拋出這套經義之理,接著越扯越遠:“成湯、周宣皆為聖明令主,所逢之世尚有幹旱。今戰亂以來幹旱之災斷斷續續三十餘載,你卻一概歸咎於黥麵之刑,你這樣說對嗎?昔衛人伐邢,師興而雨,並無罪過何以應天?”這兩問實在與案情毫沒關係,這不像是審訊,簡直是考經義。

大理三官和涼茂等人今日真大開眼界——恐怕盤古開天以來從沒有這麼問案的。審案都是上麵問一句,犯人交代一番,今天完全顛倒,鍾繇在上麵長篇大論,犯人在底下聽得兩眼發直。問得都是經義之學,叫毛玠如何回答?

毛玠無話可說隻能聽著,鍾繇自有主意,話風陡轉越說越快:“你訕謗之言今已流入民間,大王聞之甚是恚怒。你不可能自言自語,當時你看到黥麵罪人時身邊有誰?你對誰說的這話?那人又回答了些什麼?哪月哪天?在何地方?”這一連串問題如暴風驟雨毫不間斷,根本不給毛玠答辯的機會,一口氣問罷,鍾繇死勁一拍驚堂木,“你聽好啦!狀告你之人具已明言,大王深信不疑,你好好想想……可要從實招來。”說這兩句話時,他死死盯著毛玠的眼睛。

別人不明白,司馬芝見此情景立時了然,瞧丁儀滿臉迷惑之色,心中暗笑——鍾公好厲害!一套“迷魂掌”把他打蒙,猝不及防切入正題。

大堂又已恢複寧靜,毛玠低頭沉思——鍾元常究竟什麼意思?他問我那日有誰、說了什麼,卻又不容我立刻回答?莫非……莫非暗示我不要招對,直接把狀告之人攀扯進來?是了,我身在獄中不知告狀者是誰,但此人必是添油加醋另有讒言,我若認罪,無形中就連那些不實之言也一並認下了;我若不認,把那日在場之人都招出來作證,隻恐牽連甚多愈加揪扯不清。鍾元常暗示我把告狀者攀扯進來,反扣他個誣告之罪,便有機會翻案……

想至此毛玠精神抖擻,聲色俱厲:“臣聞蕭望之縊死,皆因石顯構陷;賈誼放外,乃因周勃、灌嬰讒害;白起因範雎之言賜劍自盡;晁錯因袁盎之謀腰斬於市;伍子胥因伯嚭之讒喪命於吳。這些忠良皆因他人妒害屈枉而終……”提到這些毛玠甚是淒苦,效忠曹操二十餘載反遭刑獄豈能不悲?他老淚在眼眶裏打轉,把牙一咬接著道,“臣執簡幕府,職在機樞,又典選官。屬臣以私者,無勢不絕,語臣以冤者,無細不理。今日之事必有人構陷,欲以誣枉之言加害於我,懇請大人將狀告之人提至堂上,我與他當麵對質,若我果有訕謗之心,情願就戮。若無此言麼……”他猛然提高沙啞的嗓門,“也不能放過此誣告之徒!”

鍾繇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恰到好處,不枉我一番苦心!

丁儀甚是心驚——實事求是講,毛玠確實說了句“使天不雨者,蓋此也”,絕對是牢騷之言,但也僅此而已;可他對曹操講的卻遠不止這些,大有誇張詆毀。若兩相對質,雙方都空口無憑,狀告就演變成互相攻劾了。毛玠的聲望權柄都比他大,他害死崔琰又不得人心,若鬧得不可開交,保不準有人跳出來幫毛玠作偽證,那這官司非但治不了人家,反倒把自己害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鍾繇冷森森道:“具結畫押!對質之事非本官能做主,需稟明大王再作定奪。”說罷又一拍驚堂木,“人犯帶回,退堂!”竟這麼糊裏糊塗對付下來,大理三官都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