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增泉傷心煩躁地翻個身,又覺得今天的事也怨自己沉不住氣。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是個老處級領導,也應該有個處級領導的樣子,自己竟然急急忙忙地亂跑,確實有點像個新手嫩小夥。以後再有這種事,他不僅不會再去親自調查,即使小王小劉調查回來,如果不找他彙報,他也不會主動去過問。愛怎麼辦怎麼辦去。
每三年換屆一次,那麼至少要在紀委熬上三年。三年後能不能再換個好點的地方,也很難說清。因為這次換屆,自己和書記校長的關係都不錯,那麼多好地方好職位都沒讓進去,下次再換屆,自己已經沒權沒勢,能親近領導的手段也十分有限,和書記校長的關係肯定要疏遠許多。那時再謀求好職位,可能性更是十分渺茫。一種被拋棄被玩弄的感覺,又深深地抓住了胡增泉的心。
唯一的希望就是跳出學校到外麵去。這些年在科研處當處長,也還結交了一些上麵的領導,如果充分利用這些關係,多跑跑多活動一下,說不定能調到哪個廳局當個處長。如果不能,即使到偏遠的縣裏當個縣長副縣長,也可以。
再翻個身平靜一下,他又不由得想到杜小春。和杜小春的事,還那麼吊著。那天他曾提出結婚,她還是那句話,說她還沒平靜下來,也沒做好思想準備,她想一個人平靜一陣再說。他原以為她的話是對的。一個女人,剛經受了離婚和事業的雙重打擊,不被擊垮就不錯了,哪能這麼快就再結婚。但現在想來,感覺裏麵還有別的因素。是不是她不是很喜歡他?如果很喜歡,就是想不結婚,那也應該控製不住衝動,控製不住感情,即使不能立即結婚,那也應該常來找他,至少是電話不斷。看來,她很可能還有什麼想法,還有什麼心思沒有告訴他。難道她也嫌他失去了權勢?不可能,她不應該是那樣的人。如果真是那樣的人,不嫁他更好。
她不著急也罷。從理智方麵說,他覺得和杜小春結婚最為合適,但感情卻時時止不住要和理智作對,止不住時時要想高歌。他知道這是不理智的,也是沒道理的,也是不可能的,但感情這東西,就是不管他的理智,就是不講有沒有道理,就是不論有沒有可能,就是莫名其妙地想高歌。真的是沒有一點辦法。
已經很長時間沒到嶽父嶽母家了,也很長時間沒見高歌了。再說兒子仍然在嶽父嶽母家,雖然妻子已經死了,但嶽父嶽母仍然喜歡這個外孫,不讓離開,也不喜歡他管。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應該常過去看看。但他心裏明白,他特別想要見的,還是小姨子高歌,而且這個念頭一下強烈得有點克製不住。他想,去了不為別的,也不說別的,就是見見她,和她說幾句話,哪怕是被她挖苦諷刺。
和高歌的事,他又覺得還是工夫沒有下到。隻要工夫深,鐵棒磨成繡花針。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和高歌的事,感覺他就沒有明確向她求過愛,更沒在她的身上費點心思,羞羞答答試探了一下,稍遭拒絕,就縮了回來。其實,愛情是要追求的,追求愛情,並不比追求官職容易。胡增泉一下又充滿了信心。這些日子,自己怎麼就這麼傻,傻得白白錯過了那麼多的機會。
另一方麵,從妻子高潔那天的神態看,她也是有把握的。那天高潔突然淚流滿麵,然後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喘息半天,說她這一輩子,最後求他一件事,要他一定要答應,並且要他用良心發誓,發誓她死後一定要辦到。他原以為是要他發誓終身再不娶,沒想到妻卻要他娶妹妹高歌。他當時驚得以為自己腦子出了毛病。妻子卻喘息半天,認真地說她最揪心揪肺放不下的,就是兒子。那天妻子哽咽著說,我死了倒沒什麼,最怕的就是兒子遭遇後娘。我原打算不但不讓兒子受一點委屈,還要讓他讀一流的大學,而且身心也要讓他得到健康的發展。但這一願望就要落空。如果他遭遇了後娘,身心肯定要受到傷害,學習也會一落千丈,考不上大學,最終完全毀了兒子的一切。我知道不讓你再娶肯定不行,但不讓你娶外人我想你可以辦到。兒子一直很喜歡他小姨,小姨也很喜歡兒子,把兒子交給小姨,我死也能閉上眼睛。所以你答應我,我死後,你誰也不能娶,就娶他小姨。他這才知道她說的不是胡話,是經過深思熟慮又清清醒醒的心裏話。妻子對兒子不但有點溺愛,而且期望值也高到了盲目過分。兒子不滿一歲的時候,她就異想天開地讓兒子看圖辨事物,到了會說話,就教兒子認字算數字。後來便是學琴學畫學書法,而且隻要有機會,就誇自己兒子多麼聰明能幹,以後肯定是考北大清華的材料。話說回來,兒子確實也算爭氣,確實也聰明能幹,琴彈得好,畫畫得好,字寫得也不錯。教兒子的老師也是這麼說的,而且說教別人很費力,教兒子指點一下就行。說兒子的悟性特別好。這些話,又增加了高潔對兒子的期望和溺愛。讓高潔永遠離開這樣的兒子,永遠也不能看到兒子的未來,胡增泉能夠理解她割肉挖心的痛苦。但讓他娶小姨子,問題就不是那麼簡單,也不是別人說了就能算數。首先是小姨子高歌。妻子雖然就她們姐妹倆,但高歌特自由獨立又特高傲灑脫,她能聽妻子的話嗎?她能夠接受這樣的事情嗎?這當然都是問題。這還不算,高歌已經有了男朋友,關係好像已經到了上床的地步。再說,論年齡,他和高歌也相差了十二歲。而且在他的眼裏,高歌就是他的親妹妹。雖然他很喜歡她,但也是當妹妹來喜歡的。當然,高歌的擇偶標準也一向很高,即使拖到今年三十一歲,目光依然不降低一寸。要高歌離開男朋友嫁他這樣一個半路男人,別說讓高歌同意,不罵荒唐透頂就算很好。但他心裏還是止不住亂跳,也一下慌得有點厲害。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高潔是不是病糊塗了。高潔再喘息幾口,說她現在比什麼時候都清醒,她覺得他和高歌很合適。
妻子說,根據這麼多年的了解,我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男人,也是最好的男人。把高歌托付給你,我也放心,她也不會吃虧。而她那個男朋友何宏偉,怎麼看也不可靠。如果高歌嫁了他,肯定要吃大虧,而且不可能白頭到老。這也是我們全家都擔心的。記得妻子說完後,眼睛就死死地盯著他,盯得他心裏發虛,盯得讓他至今難忘。他當時卻心虛地急忙躲開了妻子的目光。但妻子還是問他到底怎麼想。他更不敢看她的眼睛,而他的眼睛又沒處躲閃。說心裏話,高歌各方麵都要比妻子好得多。年輕漂亮不說,性格也好。雖然是親姐妹,但高歌的性格比高潔更開朗大方,而且整天嘻嘻哈哈,感覺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憂愁。同時高歌待人也很爽快,有時好像是沒心沒肺,讓人感覺特別親和。他的性格雖然不算開朗,但他喜歡這種性格的女人。至於高歌對他,他感覺她也是喜歡他的,也從心裏把他當成了親人,但他清楚,高歌是把他當做姐夫來喜愛的。至於做丈夫喜歡不喜歡,他沒一點把握。他當時躲閃了說這事恐怕高歌不能接受,姐夫當丈夫,畢竟誰都覺得有點別扭。高潔卻立即把握十足地說問題不大,說關鍵是你同意不同意,高歌的事,我去求她。當時不知為什麼,他猛然感到鼻子發酸,眼淚就一串串滾了下來。他記得他重重地點了頭,還說為了兒子,能夠答應一切。此後,很快他就發現高歌見了他有點躲閃,表情也很不自然。他預感到不好,感覺高歌是不願意,這事肯定不成。有次他把這種感覺和妻子說了,妻子說他是傻瓜,說高歌已經答應了,說高歌還是姑娘,小姨子變妻子,自然是要害羞。那天妻子要他把櫃子打開,要他把壓在櫃底的那件紅衣服拿出來。
拿出紅衣服,胡增泉認出這是他們結婚時她穿的那件。他以為她會讓他把這件衣服交給高歌,然後再一次穿在高歌的身上。但妻子卻從衣服袖子裏掏出幾個存折。高潔將幾個存折翻看一遍,然後要他湊到她的身邊,說這裏有六十三萬塊錢,是這些年存下的,要他親手把存折交給高歌,以後這個家就由高歌來當。他當時認真看了存折,真的是六十三萬。這麼多錢連他都有點吃驚。自從結了婚,他就沒管過錢。這些年當了領導,工資就從來沒花過,也沒向她要過錢,而且他花出去的錢,都報銷了回來,往往是報回來的數總又大於花出去的總數。如果兜裏的錢滾雪球滾多了,他就一次掏出交給妻子。用妻子的話說,你們領導兜裏的錢總是越裝越多。當然,他也有科研費,如果家裏買個什麼東西,隻要能開上報銷發票,他也在發票上簽上報銷二字交給妻子,妻子利用在財務處工作的方便,很容易就報成了現錢。看著這麼多錢,他當時心裏又有點不安。這些年沒貪汙沒受賄,原以為很廉潔了,沒想到也有了這麼多的錢。當然還有房子。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新房雖然是學校分的福利房,但也花去了二十多萬,如果按市場價算,怎麼也值五六十萬。好家夥,算下來也有一百多萬的家產了。他一下猛然省悟,感覺腰杆也一下粗壯了許多,感覺一下從一個無產者變成了一個有產者,或者說變成了一個小資產者了。他當時想,這六十多萬也不是個小數目,高歌雖然不是個貪財愛錢的女人,但這麼一筆錢交給她,她不可能不動心,不可能不考慮考慮。如果把他和窮書生何宏偉放在一起比,無論從哪方麵,他想何宏偉都沒法和他相提並論。當他把存折交給高歌時,她果然收下了。但讓他喪氣的是,妻子死後,高歌又把這三個存折還給了他。現在看來,還存折,並不等於堅決不能嫁他,也不等於收下存折隻是為了答應姐姐臨死的請求。現在能不能這樣理解:還存折隻是一種姿態,看他是不是態度堅決了要娶她,或者是看他是不是為了應付妻子而給了她存折。現在看來,確實需要立即做一次努力,立即熱烈而真誠地追求她一回,就像當年追求她姐一樣。當年能夠追求到她姐,現在這麼好的條件,就完全能夠追求到她。女人的眼睛是一杆秤,在她姐的眼裏,他不僅是一個不一般的男人,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男人。她應該相信她姐的判斷,因為這個判斷是從十多年的婚姻實踐中總結出來的。高歌應該相信她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