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峰回路轉(3)(1 / 3)

到西陽市去找宋振興,結果卻讓他失望得心裏發疼。去了整整等了一天,宋振興也沒有時間見他。第二天再聯係,天快黑了,宋振興才要他到辦公室見一麵。當他委婉地說清想來西陽市跑跑腿幹點事,宋振興就立即拒絕了他,絲毫沒有一點考慮商量的餘地,而且還要他安心在學校工作,再不要胡思亂想。

恨宋振興的同時,胡增泉的心也一下死如冷灰。想當年,他三十二歲就當上了處長,是全校最年輕的處級幹部,然後又順利地拿到了博士學位,順利地當上了教授。原以為自己已經把自己武裝到了牙齒,以後的路便是青雲直上,最不濟也應該當個校長廳長。誰能想到,當了處長卻停滯不前,不但沒有進步,反而出現了下滑,從實權科研處長退成了紀委副書記。

煩躁了想寫一篇日記,把今天的痛苦記錄下來。卻無意中習慣性地拿出了那本黨政幹部考試複習資料。書已經磨損得發黑,裏麵也畫滿了紅杠黑杠,寫滿了注解總結。看著這本書,胡增泉禁不住百感交集。兩次副廳考試,兩次名列第二。真是書已破心已老命運仍依舊。胡增泉厭惡地將書扔到廢紙簍裏。他突然想寫一首詩,想寫一首嘲諷詩,嘲諷自己,嘲諷考試。但醞釀一陣,一肚子的激情感慨卻無法變成詩句,而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

悲傷的感覺也不錯。胡增泉覺得此時他需要悲傷悲傷。靜靜地坐著悲傷,突然有人敲門,而且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允許進來,基建處的虎平副處長便推門來到了桌前。

虎副處長臉色慘白一副恐慌,他努力想說什麼,卻渾身發抖聲音打戰,努力半天也沒說清一句話。胡增泉也不由得一下緊張起來。基建處是個熱點高危行業,一年幾千萬進出,要想不出問題,也不那麼容易。那年他隻負責一個科技館的建設,就有那麼多人來送錢送禮,幸虧他態度堅決意誌堅定一分不收,那些偷偷把錢放下跑掉無法退回的,他也存進了廉政賬戶,渾身沒沾染一點銅臭。胡增泉急忙起身扶虎副處長坐下,見他渾身依然篩康,便又給他倒一杯水,然後勸他不要緊張,有什麼事,慢慢說。

虎副處長掏了一包香煙,卻顫抖得半天取不出一支。胡增泉幫忙取出,又給他點著。虎副處長吸幾口煙,才結巴了能說出點意思。連聽帶猜,胡增泉聽清了,是檢察院的人來查他了,說一個小包工頭犯了事,把他也供了出來,說也給他送了三萬塊。

問題是你究竟拿沒拿人家的錢?虎副處長結巴著說拿了,馬校長讓他來自首,說他自首要爭取寬大處理。

檢察院的來查,應該先和校紀委打個招呼,如果不打招呼,也會先把當事人帶到檢察院去問訊,怎麼馬校長讓他來這裏自首?胡增泉剛要問,馬副校長卻氣喘籲籲走了進來。見虎平果然在,而且已經嚇得有點傻,便將門關死,然後咬了牙對虎平說,你看你這個狗熊樣,屁大點事,就嚇得快要尿褲子了。早知你是這麼個草包,別說讓你當副處長,科長都不讓你當。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如果有點骨頭有點頭腦,你就把你的事情一五一十向胡書記說清楚,不要亂說胡說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胡增泉更是一頭霧水。他問怎麼回事。馬校長不知虎平究竟說了些什麼,隻好反問說,他沒向你坦白交代?

胡增泉搖搖頭。馬校長說,剛才虎平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檢察院的來查他了,說他收了人家三萬塊錢。我一聽,就立即讓他到你這裏來自首。

基建處歸馬校長分管,出了事先向馬校長彙報也是應該。但接下來怎麼辦,胡增泉也沒了主意。他用征詢的目光看馬校長,小聲問怎麼辦。但此時的馬校長也有點後悔,後悔當時也太慌張,更後悔讓虎平立即來自首。也就是十幾分鍾前,虎平突然打通了他的手機,結巴著說馬校長不好了,那個朱包工頭被檢察院抓了,他供出了咱們,檢察院的人已經來財務處查賬了。馬校長同樣驚得有點慌張,那句供出了咱們更讓他聽著刺耳,好像他和他合夥收受了人家的賄賂。其實他並不認識這個包工頭,包工頭也不認識他。那天學校決定翻修機關樓門前那條馬路,剛好基建處長不在,他便把副處長虎平叫來,把任務布置給了虎平。過後不久虎平突然遞給他一個信封,說有個姓朱的包工頭要承包那條路,說他已經初步考察過了,朱包工頭的工程隊沒一點問題。然後指了信封小聲說老朱送了一萬塊錢,請他收下。因為那條路是個小工程,投資隻有九十幾萬,他就再沒說什麼。他幾乎要把這件事忘了,可是想不到這麼小的一個工程竟然出了事。虎平還想說什麼時,他立即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虎平竟然小聲提醒他說我把那錢給了你一萬。他立即魂飛魄散同時也怒火萬丈。哪有這樣的下級,剛出了點事,就把上級也拉了進來。不知為什麼,可能是想急於解脫自己,他立即憤怒而嚴厲地說根本不知道這事,並命令虎平立即到紀委去自首,而且又加了一句,說限你十分鍾跑步趕到。好在現在還可以彌補。他必須得告訴虎平,發現了一個洞,就隻能承認這一個洞,打死也不能再說別的,更不能胡亂咬出別人,真正做到一人做事一人當。馬副校長說,胡書記,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鍾書記不在辦公室,你是不是去找找他,看他怎麼處理這件事。

胡增泉出了門,馬校長立即用手指著虎平,低沉而威嚴地說,你是傻瓜是不是?告訴你,那個包工頭我根本就不認識,更沒拿他什麼,也沒拿你什麼。你如果亂咬別人,誰也不再保護你,這樣你就徹底完蛋了。如果你別的什麼都不說,隻承認這三萬,小事一樁,大家給你在後麵活動活動,保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虎平點頭說聽清楚了。馬校長向外看一眼,然後再緩和了口氣說,記住,打死也不能再承認別的事情,打死也不能多說一句話。記住,話多有失,凡人不開口,神仙難下手。隻要你能挺住,我們都會給你想辦法。還有一點你要想清,如果家裏藏了錢,你趕快回去想辦法。如果錢在銀行,不管有多少,都不要去動,動了也沒用,銀行會留下記錄。另外,你不能慌,要冷靜了多思考,這樣慌裏慌張要壞大事。

虎平不住地點頭。馬校長說,如果家裏放了現金,你趕快回去處理一下,這裏我等著,一切我和他們商量。

虎平急忙起身往外走。

馬校長在椅子上坐下,心裏卻翻騰得厲害。這件事絕對不能小看,如果處理不好,整個蓋子就會揭開,所有的魔鬼都會被放出,那時,就不僅是一場地震,而是一次核爆炸,炸翻的也不僅僅是基建處和幾個主管領導,而是整個校園都會被引爆點燃,從而引起一係列預想不到的後果。

現在首要的問題是要想好對策。他真為今天的慌張而感到慚愧羞辱。這讓他一下感到自己也不成熟,而且比虎平也強不到哪裏去。

馬校長想走,又覺得還是等胡增泉回來走好。這次來,就算是他把虎平交給了紀委,他的任務也算完成,責任也算盡到。以後,就再不公開介入,而且能不參與就不參與。他相信,隻要他沉得住氣,而且應對合適,就不會殃及他。即使涉及了,隻要不開口,不亂說,就也不會有什麼事。現在畢竟是法製社會,沒有證據,沒有髒物,誰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胡增泉慢慢走了回來。剛才他看出馬校長想和虎平單獨說話,他明知鍾書記去省裏開會去了,但還是躲了出來,然後躲到廁所給鍾書記打電話,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請示怎麼辦。鍾書記說他正在開會,明天才能回去,怎麼辦請示一下武書記。胡增泉考慮的是這些話要不要告訴馬校長。馬校長畢竟是他的老上級。胡增泉剛要說,馬校長卻站起來說,好了,我把人交給你們紀委,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怎麼處理,就是你們的事了。

虎平也不知去了哪裏,樓道裏也沒有。胡增泉有點緊張,說,你把他交給我,我也沒辦法管他,他跑了怎麼辦?如果出什麼事怎麼辦?

馬校長說,你放心,他跑不了,也死不了。跑了死了,自有管他的部門,咱們又沒打他逼他,咱們不會有半點責任。

送走馬校長,胡增泉就來到武書記的辦公室彙報。武書記考慮問題就比較冷靜,也比較客觀周到。他思考一下說,既然是檢察院來查,人家也沒和你們商量,那就由人家去辦,你們能不介入就不介入,如果人家讓你們介入,你們就積極配合,但不要幹擾人家辦案。至於虎平到你那裏自首,你就先做個記錄,然後讓他到檢察院去自首。但目前你們也不是什麼也不做,畢竟你們知道了這件事,至於怎麼做,等你們的鍾書記回來,你們研究一下,拿出個方案,再向我彙報。

回到辦公室,胡增泉給花澆一遍水,心情也平靜了下來。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馬校長表麵看是送虎平來自首,實際上是有點坐不住了,已經開始上躥下跳。憑感覺,他覺得這個事情還不止是一個馬校長,恐怕後麵還要有一些大人物。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這個小人物就要長點頭腦,多點心眼,既不能輕舉妄動,也不能攪和到裏麵。但讓虎平去檢察院自首是武書記說的,武書記畢竟是學校的一把手。胡增泉決定給虎平打個電話,把武書記的意思傳達給他。

胡增泉還沒說完,虎平立即說馬校長說了,去紀委已經是自首了,到時你們可以證明。

處處把馬校長抬出來,感覺有拿馬校長壓人的意思,也有拿馬校長擋箭的意圖。胡增泉隻好說,讓你去自首是武書記的意思,意思我傳達給你,但去不去,你看著辦,因為自首不自首是你自己的事情,誰也不好強迫你。

虎平反問胡增泉,你說怎麼辦?胡增泉再不想多說什麼,更不想主動去蹚這攤渾水。他隻是個副書記,上麵還有書記還有更多的校領導,一切還輪不到他來管。胡增泉說,我隻是傳達武書記的指示,一切你看著辦。然後結束了通話。

反複思考,胡增泉還是覺得躲開為好。他想到外麵躲躲,但上班時間不在崗,如果有什麼事,也不好交代。再說,自從幹了行政,他就是勇挑重擔,從來沒有退縮過,現在臨陣脫逃,這不是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一貫的工作原則。但他還是關了手機,至少是盡量少卷入這場是非。

辦公電話還是響了。接通,才聽出是宋振興打來的。更讓胡增泉高興的是宋振興開口問他最近工作怎麼樣,再談戀愛成家了沒有。胡增泉一邊謹慎地回答,一邊猜測宋振興打電話來是什麼事情。那天去西陽市宋振興沒答應他,很可能是覺得事情難辦,現在也許有了合適的崗位,說不定想把他當做親信調過去。胡增泉高興地也向宋振興問好,宋振興卻說,有件事我想問問你,虎平是不是去找你了,區檢察院的是不是來調查他了。

胡增泉嚇一大跳。宋振興竟然知道了。是誰告訴他的?是虎平還是馬校長?也說不定是別的什麼人。胡增泉不敢再往下想,他隻好盡量客觀,把情況細說了一遍。

宋振興說,按說我調走了,這事就不該我管,也不該我問,但我畢竟是原來的校長,事情也發生在我任職期間,虎平也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私人關係也還可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毀掉。

胡增泉隻能嗯嗯地不停答應。見宋振興不再往下說,便問您說怎麼辦?宋振興說,現在的關鍵是要弄清檢察院的目的,是從朱姓工頭身上順便發現了虎平,還是還有別的情況,甚至是要徹查學校的整個基建。現在情況不明,怎麼辦都是盲目行動,而且是越動越被動。我的意思是你先去一趟檢察院,以組織的名義主動和人家聯係聯係,順便摸摸情況。這件事我想還是你去最合適,也隻有你去了才能很好地完成任務。但不管怎麼說,一定要機智靈活,不能讓人家感覺出你在打聽情況,一定要讓人家覺得你是在幫人家秉公辦案。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