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胡增泉當然明白,不僅明白,他還清楚地感覺到,宋校長不僅和虎平有牽連,而且和整個基建有牽連。現在一個虎平浮出水麵,已經攪動了整個水池,他隱隱地感覺到,虎平隻是一隻露頭的小蝦,那些真正的大魚,有的已經露出了脊梁,有的還隱藏在水裏。胡增泉突然覺得來場翻江倒海才好,翻江倒海把水攪起來,然後讓那些大魚大蝦統統露出水麵,然後將其一網打盡。看看再讓你們貪得無厭耀武揚威。但胡增泉還是說,這項工作要由書記來安排,武書記已經說了,等鍾書記回來拿出一個方案,然後再看怎麼行動。
宋振興著急地說,你得主動去做,這也是你分內的工作。
胡增泉一下氣不打一處來。我主動去做,我一個副書記,我怎麼主動去做?當初你掌權時,我怎麼巴結你,你都不提拔我一下,反而把我調到了紀委。而且我那次去市裏找你,你也愛見不見。現在用著我了,你又說這話,好像我還是你手裏的一粒棋子,真也有點欺人太甚。但胡增泉還是壓下滿腔的怒火,說,我是副職,頭上幾層領導,我無權無勢,一舉一動都得向人家彙報,不彙報不請示,私自去檢察院,挨批評受責問不說,人家也懷疑我和這件事有什麼幹係。
宋振興沉默一下,說,我知道你做這些事要擔一點風險,但我知道你如果願意去辦,憑你的能力,憑你的機智,你能辦成,也能辦好。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想辦法把這件事辦好了,你就到我這裏來工作。別的辦不到,我想辦法給你一個大處的處長,還是沒一點問題,你看怎麼樣?
落魄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早不想在學校待了,別說給個大處的處長,隨便給一個正處職位,他也滿意了。胡增泉猛然意識到,機會說來就來了。如果辦好了這件事,也許就等於救了他宋振興的命,保了他宋振興的官。對救命恩人的事,宋振興當然會用心去辦。再說,他本身就是正處級,又是博士,又是教授。這樣的條件,宋振興隨便動動腦子,毫不費力就能給他謀一個很好的位子。胡增泉努力壓住興奮,說,宋校長,您是我的老領導,什麼事您說句話,我肯定要努力去辦。這件事你讓我想個辦法,我盡量盡快辦好。
宋振興說,我關心這件事的主要原因,我不說你也知道,那就是為了學校的安定團結。你想想,如果學校鬧出事來,不僅牽扯一大批人,也對學校的整個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壞影響,也是對我在學校期間工作的全麵否定。
胡增泉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也是給他幹預這件事找一個理由。胡增泉一連聲說明白。宋振興便再沒多說,然後掛了電話。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絞盡腦汁掙紮這麼多年,卻沒有一點成效。原以為這輩子完了,機會卻突然降臨到了頭上。胡增泉興奮地在地上走幾個來回,才漸漸平靜了一點。他開始思考怎麼去辦。辦這事當然有一定的難度,而且他從沒和檢察院的人打過交道,說不定這事辦起來會很難,說不定根本就辦不成。但不管怎麼樣,他要掌握一個原則,設定一個尺度。那就是首先要不把自己套進去,更不能違法亂紀知法犯法。如果犯法連自己都保不住,那還要官幹什麼?還哪裏有官給你做?
想得頭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親自去檢察院探一探了。
他決定下午就去。他拿出便函寫一份介紹信,然後到大辦公室讓小王蓋了紀委的公章。
案子是區檢察院辦的。區反貪局局長的辦公室在二樓。雖然胡增泉努力給自己寬心,但還是覺得有點膽戰心驚像是做賊。這哪裏像個公事公辦的人?胡增泉在心裏罵自己一陣,感覺心情平靜了,才上到二樓。
遞上煙,局長擺手表示不要。再遞上介紹信,局長看一眼,也沒把他當回事。胡增泉隻好自己在局長的對麵坐了。半天,局長才問有什麼事。胡增泉急忙說了事情的大概,然後說學校對這件事很重視,指示校紀委要大力配合。胡增泉說,我們不了解情況也沒法配合,不知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們出麵協助辦理。
局長冷冷地說,這件事我不知道。如果有什麼事,我們會通知你。
既然不知道這件事,還通知我什麼?胡增泉判斷不出局長說這話的意思,更判斷不出局長真的知道不知道這件事。他清楚,區反貪局長也就是個正科級,按一般的常識,許多具體的事情都得他來處理。去一所大學查賬,即使他不親自管,部下也不可能不向他彙報。這樣來看,局長是不想或者不便告訴他什麼。胡增泉覺得這也正常。拋開保密不說,如果隨便就向人透露情況,那案子還怎麼去辦?看來還得想別的辦法。胡增泉恭敬地告別出門時,局長突然說,你去問問孔副局長,看他有沒有需要和你接洽的事。
孔副局長的辦公室門卻緊鎖著。問別的辦公室的人,都說不知道副局長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今天來還是不來。胡增泉在門口守一陣,覺得這樣守下去也不行,守在這裏倒像個來自首的貪汙犯。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太卑謙了也不對。自己是來辦公事的,自己是正處級幹部,在他們科級幹部麵前這樣卑謙,倒像是辦私事甚至心裏有什麼鬼。胡增泉隻好來到外麵。在街上轉一陣再回去,門依然鎖著。隻好再來到街上。但這樣的閑轉讓他心慌,自己都感覺自己有點鬼鬼祟祟,感覺有點自輕自賤,有點像那些無家可歸的盲流,甚至有點不像好人,甚至就是個流竄的罪犯。他覺得還是找個地方體麵地坐坐。進入一家小商店,馬上一個接一個的店員上來問他買什麼。他隻好出來。再走進旁邊的飯館。剛一進門,又是服務員迎上來問先生吃什麼,然後熱情地介紹特色菜。他不免有點尷尬。看來服務太熱情了也不是好事。他還是靈機一動說要杯茶,然後在椅子上坐下。
再回到反貪局,副局長仍然沒有回來。他不知要不要再守下去,但不守下去怎麼辦?完不成任務,就沒有了前途。他也想用其他辦法,比如找熟人,比如晚上到家裏去找。但這些辦法都不行。如果這樣一搞,性質就變了,人家再傻,也知道這事和你有關係,說不定人家還以為案子很重大,很複雜。現在隻能公事公辦。現在還沒到找熟人托關係的時候。找熟人托關係,那是後一步的事情。胡增泉歎口氣,他還是想起那句老話: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他決定死等下去,等到下班時還不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明天還得來等。
孔副局長終於回來了。胡增泉遞上介紹信,然後說是局長讓找他接洽的。副局看了介紹信,讓他坐下,然後笑一笑問他有什麼事。胡增泉立即將想好的話都說了。副局長說,我們隻是先查查你們基建的賬目情況,現在也沒什麼要你們協助的。如果查出什麼問題,我們到時再和你聯絡,好不好。
意思幾乎和局長說得一模一樣,也幾乎等於是沒說。這樣的結果怎麼向宋振興交代。胡增泉知道不能就這麼走。他隻好說,虎平向我們自首後,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們還得問問你。
副局長說,這件事我們還沒著手處理,下一步怎麼辦我們也不知道。至於你們怎麼辦,我更不知道,如果非要做點什麼,那可能就是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讓他不要有什麼思想顧慮,而且能夠主動積極地把問題說清楚。
雖然仍不甘心,但再想不出還能問什麼。見人家有到此為止的意思,隻好起身告辭。
剛回到學校,就接到宋振興的電話。宋振興說他現在在皇天賓館,要他馬上過去一趟。
皇天賓館應該在省城。難道宋振興已經從西陽回到了省城?他還是小心地問哪個皇天賓館。宋振興說,我已經回到了省城,就是東湖的皇天賓館,我在305房間等你。
看來事情確實重大了,而且宋振興和這個案子牽連得很深。怎麼向宋振興彙報,這當然要仔細考慮好。當然不能說今天去檢察院一無所獲。事實上也不是一無所獲。從副局長的話音裏判斷,這個案子確實歸他辦理,人家確實要查整個基建的賬目。他覺得還應該加上一句,就說檢察院把基建的所有賬目拿去,就是有徹底清查學校基建的意思。這樣說,一是檢察院確實有這個意思,二是也讓宋振興再緊張一點,再急迫一點。狗急了跳牆,人急了才會不顧一切不惜血本。他決定把事情說得盡可能地危險一點,緊張一點。
房間裏隻有宋振興一個人,連司機也不知被派到了哪裏。宋振興不僅樣子有點急,臉色也有點垂頭喪氣。宋振興開口就問去檢察院了沒有。胡增泉不敢賣什麼關子,開門見山把去檢察院找人的情況和想好的話說了一遍。宋振興說,這樣看來,他們確實要徹底查學校的賬了。
宋振興悲傷地說,這樣我們就得更主動一些。我想過了,得直接找這位副局長活動一下。活動的目的當然不是不讓他查這個案子,這樣的要求他也辦不到。我們也不為難他,我們隻提一點要求,那就是就事論事,葫蘆浮起摁葫蘆,發現了虎平,那就隻查虎平,別的沒問題,就不要再費工夫找問題。至於為什麼這樣,你也可以告訴他,就是為了學校的穩定,就是為了不給學校造成不必要的壞影響。
胡增泉不住地點頭。但活動這位副局長談何容易?公事公辦見一麵都如此艱難,要讓人家擔風險,沒有點特別的門路特別的壓力,根本不可能辦到。胡增泉問有沒有具體的辦法,有沒有認識的熟人。宋振興說,認識的人肯定是有,省反貪局的領導咱也認識,但我的意思是先不要驚動上麵,驚動了,鬧得滿城風雨不說,也容易把事情鬧大,也容易弄出不必要的麻煩。咱不到萬一,不這樣去做。我的意思是先誰都別驚動,誰辦這事,咱們就去找誰,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隻要現管這事的人不再深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從源頭上把火摁滅,事情就算辦成了。
胡增泉還是為難。他不得不說這位副局長很牛,如果沒有門路,很可能油鹽不進,刀槍不入。
宋振興說,我的判斷正好和你相反。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是嫌疑人去找他送禮,他肯定不敢輕易接收。而你是什麼人,是領導幹部不說,也和他們是同行同事。在同行同事麵前,他還有什麼可怕的,即使是送禮,那也是朋友之間的禮尚往來。當然他也更清楚,收你們的禮和收別人的禮不同,因為你們的素質高,收你們的禮,即使你出了事,他知道你也不會說出他來。基於這樣的判斷,我覺得你還是以紀委書記的身份去活動,這樣不僅你方便,他也沒顧慮。如果實在不行,咱們再考慮其他辦法。
道理是對的,可事情還是難辦。但不辦也不行,還真要明知山有虎,隻得偏向虎山行。胡增泉雖然點頭答應,但還是說,我覺得事情還是麻煩,檢察院把基建的賬目全拿走了,如果賬上有什麼問題,事情就更加麻煩。
宋振興說,賬上能有什麼問題?傻瓜也不會讓賬麵有什麼問題。賬麵上的事,審計稅務每年都要查幾次,如果有問題,早就有問題了。他們拿走賬本的意思,也是看咱們這些年都和哪些公司哪些人交往,然後再去查這些公司這些人。這樣問題就麻煩了。這些公司這些人咱們又不摸底,素質高低咱們更不知道,萬一他們那裏出事,萬一他們胡說亂咬,就會連累咱們,我怕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