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校領導互相看一眼,感到柳南的發言很是突然,也有點無禮。部長說,怎麼沒有分析論證,我們特意讓方剛部長專門負責,考察論證了幾個月,認為完全可行才做出了決定,具體的情況是不是由方部長給解釋一下。
方剛說,我感到很奇怪,送來的建廠報告裏,既有十幾位專家的可行性論證,又有科研部門的成果鑒定,我也是這方麵的專家,我覺得還不夠,又找了製藥方麵的專家,也找了市場銷售方麵的專家。這麼多專家都認為可行,學校才下了決心。現在你自己突然說沒找專家論證,那麼你送來的專家論證報告是偽造的不成?
在寫建廠報告前,確實請了許多專家進行了論證,論證確實可行,才把這些材料一並報到學校,沒想到方剛竟用這些東西搞權術。柳南有一肚子話要說,有一肚子冤要伸,但她不知該怎麼說。柳南滿臉通紅,滿臉憤恨,站在那裏渾身都有點發抖。她簡直就要哭了。組織部長看著柳南說,如果對任命有意見,是不是等我講完了你再談,你現在先坐下,一會兒我請你發言。
組織部長宣讀完,果然請柳南發言。此時柳南已經平靜了一些,她決定破釜沉舟,她說,如果任命別人當廠長,甚至不管是誰,我都沒有意見,但任命方剛當廠長,特別是兼任研究所的所長,我認為是對工廠對學術的一種侮辱,因為工廠和研究所都需要一位作風好業務精的人來領導,而方剛這兩方麵都不具備,在這樣的人手下工作,是對我的侮辱,因此,我鄭重宣布,我立即調走。
誰都沒想到柳南的言辭如此激烈,領導們便紛紛搖頭歎息。會場鴉雀無聲,足足沉默了幾分鍾,主持人問誰還有意見,見再沒人發言,便宣布散會。
站在實驗室的中央,環視一遍,立即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悲傷。屋子是套間,裏小外大,裏麵放一些貴重設備,外麵辦公和做一些日常實驗。上研究生時就在這個實驗室,白天晚上,細算起來,在這裏已有十五個年頭。十五年,差不多是她迄今生命的一半。顯微鏡旁的那張轉椅靜靜地放著,坐墊早已磨破,一個蝴蝶樣的屁股印清晰可辨。柳南摸摸這個自己留下的印跡,再環視一遍,清晰的印跡隨處可見。最難忘的,要數那張實驗台,在實驗台上,她無數次在動物身上做過實驗,也和丈夫有了那個初次。她來到實驗台前。實驗台是一張鐵板床,隻是上麵多了些固定動物的設備。她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和後來成為丈夫的他擁抱摸索到高xdx潮處,他把她推擁到了台上,就在這個冰硬是鐵的台上,完成了她們的初夜。她心裏一陣翻騰:那時真是年輕,充滿了無限的活力,好像是一眨眼,就走到了今天,就成了孤身一人,就要被迫離開。她止不住淚流滿麵。
外麵有了嘈雜聲,上班的時間到了。她本打算趕在上班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悄悄地離去,沒想到竟多情了一個多小時。她打開抽屜,先拿出那摞筆記,數一數,整整二十三本,在這裏,完整地記錄了她這些年來工作的軌跡。她將這些筆記綁好,裝入帶來的紙箱內,然後又整理書籍。書也不少,大半書架,這要一本本地看,把自己的和公家的分開。不知什麼時候,方剛站在了她身後。她嚇一跳。她很快鎮靜了下來。她繼續她的工作,她等著看他要說什麼。
方剛說,看來,你真的要走了。
柳南說,你覺得我還有必要留下來嗎?
方剛低了頭在地上走幾步,說,我想咱們應該好好坐下來談談。見柳南仍在整理書籍沒有反應,便也沒有坐,繼續說,從個人關係方麵說,我覺得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從工作的角度說,這裏的一切基本都是你開創的,從另一方麵說,我覺得學校對你也不薄,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為什麼要走,你對哪些地方還不滿意?
竟然問哪裏不滿意,柳南氣不打一處來。你現在坐收漁利,什麼都得到了,得了便宜會賣乖,反倒說學校待我不薄,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天生就應該淩駕於別人之上,但柳南一時找不到得體的話反擊,想想隻好說,也沒什麼好說的,你的本事太大了,這裏有你就夠了,我在這裏也是多餘,隻好到需要我的地方去,我們也沒必要再談什麼。
方剛說,話說到這裏,有些話我不得不告訴你。你走是你的自由,但你手上的精液疫苗技術,屬於學校,你個人不但沒有支配權,還不能泄露給其他單位,因為這屬於商業機密,泄露了商業機密,是要追究法律責任的。你要去的生物製品廠已經來人和學校談過了,我們已經把你的情況和學校要自己生產的情況都告訴了他們,他們也懂得有關法律,認為要你過去已經不可能,所以你還是不要收拾東西,有什麼想法提出來,咱們畢竟是同學,如果能解決的,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如果是能妥協的,我也會向你妥協。
方剛的話讓柳南無比震驚。怪不得生物製品廠方麵再沒消息。精液疫苗技術並沒有申請專利,不申請專利就不是什麼專利技術。柳南說了自己的看法,方剛說,錯了,知識產權並不一定要申請專利,凡是有形的東西,比如你的論文、手稿、發明創造等,都受法律保護,如果別人抄襲盜用,就是違法,並不存在是否申請專利。你的研究屬於職務研究發明,產權歸出資研究單位所有,如果你泄露給別的單位,那就是侵權違法。
柳南恨恨地甩下手裏的書,憤然走出了實驗室。無目的地走一陣,才發現自己臉色難看,引得路人都在注目。到處都是人,隻有實驗動物場那裏還比較安靜。走到動物場,她又特別想見丁放,她決定給丁放打個電話。再回到實驗室,實驗室已經空無一人。柳南撥通丁放的手機,開口就喊你在哪裏,趕快來我這裏一趟。
丁放說他在下麵的一個縣裏,三四天後才能回來。柳南說了這裏的情況,丁放說,有些事我已經知道了,前幾天廠長就打電話告訴我了,我怕你知道後著急,就想回去後再和你慢慢說。我現在想聽聽你的想法,你打算怎麼辦?
柳南說,我還能有啥辦法,我現在就想聽聽你的。
丁放說,再到生物製品廠已經不現實,我覺得讓你當副廠長也不錯,你不如先幹著。柳南立即打斷他的話說,不,堅決不,我不是爭什麼待遇,我是在爭我的尊嚴。研究是我搞的,為什麼學校領導不能和我商量商量?為什麼總要由方剛來代表我,來代表學校?這不公平,這口氣我絕對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