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放說,如果是爭口氣,事情就好辦得多,技術在你手裏,吃屎的拿不住拉屎的,你不拿出你的技術,他們急死也是白搭。
是呀,技術在手裏,又有什麼可急的,真是急糊塗了。柳南問,你說現在我該怎麼辦?是找領導還是被動地等他們來找?
丁放說,你裝病呀,裝病在家不出,等著讓學校領導三顧茅廬,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放了電話,柳南輕鬆了許多。看看收拾好的書本,就想到了熱情歡迎她的工人,就想到廠長那熱切盼望的眼睛。她的心裏又不是個滋味。士為知己者死,學校為什麼不能像工廠那樣關懷一下拚死拚活搞研究的人?再說,投資幾百萬隻能建個小廠,為什麼不利用生物製品廠現有的資源,來搞合作生產?柳南的心又激動起來。不行,得找校領導,談談自己的觀點,堅持不再建廠,搞合作生產。
找校領導的結果讓他失望,校領導有自己的看法,認為教學科研生產一體化是未來辦學的方向,建廠一方麵可促進科研成果的轉化,為學校積累資金,另一方麵可為學生學習實習提供基地。柳南認為把生物製品廠兼並過來照樣可以達到這些目的,並且可以節省資金。領導說兼並得安置原廠的人員,這樣就不能安排學校子弟就業。不過領導還是說你的意見可以考慮,但要和方剛商量論證一下,然後以組織的形式拿出個可行性報告,然後學校視報告的情況再研究討論。
又是方剛,為什麼非要和方剛商量,難道方剛是權威專家?為什麼非要讓別人寫報告,為什麼領導不能親自考察一下?她克製住自己的衝動,再看領導時,領導已開始翻閱文件,已沒有繼續談下去的耐心。柳南也沒說再見,憤然起身便走。
心裏難過,又加上妊娠反應,柳南躺了再不想動。天黑很久後,伍向明才提了幾包食品興衝衝地回來。將食品放到桌上,伍向明說,今天土豆燒牛肉,過共產主義的生活。
這些天一起吃飯,完全由柳南來支付夥食。柳南看看一桌的食物,再看看他的臉色,問,到底什麼喜事,把你樂成了百萬富翁?
伍向明說,我能有啥喜事,你當了廠長,支配幾百萬錢財幾百號人馬,還不應該改善改善生活?這不,處級幹部的待遇也給你了,這是新房的鑰匙,這是配發的手機,都是方部長讓我轉給你的,他說學校還給廠裏配了一輛小轎車,他馬上再買一輛,到時你和他一人一輛。這是司機的電話號碼,你用車時就給司機打電話。
她早給伍向明說清了,她不接受這個副廠長,他還是經不住誘惑。她嚴肅地說,我已經告訴過你,你為什麼還接收這些?我再告訴你一次,你從哪裏拿的,原送回哪裏去,我是決不會當什麼副廠長的。
伍向明低下頭站一陣說,我覺得人是生活在現實中的,我覺得學校也沒怎麼虧待你,方剛當了這麼多年的領導,又是常委,人家當廠長也是自然的。你當副廠長主要也是讓你搞研究,工廠技術上的事和研究所的事肯定要由你來負責,這也符合你搞出點名堂的理想。從家庭來說,方剛已經答應我畢業留廠,現在就可以聘我為工程師,每月給我兩千塊。我想,咱們盡快把研究搞出來,不太忙後,咱們就抽空把婚結了,那時,我們要知識有知識,要物質有物質,你想想,我們該有多麼幸福。
方剛已經答應讓伍向明當工程師了,這樣的誘惑窮苦怕了的伍向明自然無法抵擋。看來,如果不能屈服,方剛就要起用伍向明了。疫苗工廠化生產研究已經接近尾聲,伍向明生物技術方麵的知識雖然差一些,但跟著搞了這一年多疫苗,獨立完成最後的研究不會有大的問題。前天,她就告訴他研究暫時停下來,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現在看來,他還是沒有和她站在一起,這使柳南一陣傷心。柳南說,我想,你應該回一趟老家,去看看你的父母,等你回來,我再給你一個說法。
伍向南呆半天,說,我不明白,你究竟想達到一個什麼目的?
是呀,究竟要達到什麼目的?這讓柳南迷茫和恐慌。難道就為了個人爭一口氣?她不敢承認僅僅是這個目的,也許還有那個瀕臨倒閉的工廠,也許還有未來的事業。她說,我要讓學校領導改變主意,讓他們和生物製品廠合作,幫那個廠擺脫困境,讓全廠的工人有個好的生活。
伍向明說,你的想法我也和方廠長說了,他說根本不可能,他有他的一個宏偉的想法,我覺得他的想法也有道理。
柳南盯著他,仿佛不曾認識他。良久她輕聲問,你答應他繼續研究了?
伍向明點點頭。
看來已經沒什麼可以阻擋他了,也沒有道理來阻擋他了,他已經有了新靠山,他也再不需要她了。她無力地揮揮手,說,你走吧,你離開這裏吧。
伍向明歎口氣,真的走了,再沒回頭。她知道,他是再不會來了。看來人們的看法沒錯,和伍向明確實不合適,她原擔心到老了不能和諧,現在小小一點利益,他就經不住誘惑,還是早散早好。
柳南感到頭疼惡心,鼻子也不通氣,有點感冒的症狀。更讓她難受的是心裏。她想蒙了頭痛痛快快哭一場。抽出頭下的枕巾,把頭蒙在被子裏,卻哭不出聲來,連哭的欲望也沒有,隻有一陣陣憤怒,一陣陣痛心。她想喝點安眠藥,一覺睡到後天,但家裏沒有,想喝點酒,醉了不再心煩,家裏也沒有。起身倒點水喝,壺裏也是空的。她一下意識到,這些年隻顧搞研究,生活方麵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仍落到這個下場,一股痛徹心扉的悲傷迅速彌漫開來,她一頭撲到床上,一時哭得喘不過氣來。
哭過後心裏好受了一點。躺平了身子想,也許該離開這裏了。到南方去,到一家生物研究所,不搞什麼精液疫苗,用自己積累的基因研究技術,跨專業轉方向,搞人類基因缺陷修複,和原有的研究一點邊不沾,看他方剛還有什麼話可說。她想,一輩子能搞研究,不管是否成功,那都是一種快樂。她翻起身,幹脆寫了一分辭職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