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身陷重圍(3 / 3)

嶽飛英雄蓋世、千古完人,一代兵聖、華夏長城,精忠報國、萬世師表,用什麼溢美之詞讚美都不過分。然偏偏碰見了秦檜這個真小人,一句“莫須有”,嶽飛便倒在了血泊中。在秦檜眼裏,放翻嶽飛簡直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誰讓你是個真君子?你手裏有幾十萬天下無敵的嶽家軍,振臂一揮清君之側易如反掌,你哪怕回頭瞪趙構小兒一眼,他都會魂不附體的,怎麼敢殺你?想都不敢想!要真那樣兒,我秦檜縱有十條小命也不敢胡說八道。可你偏偏不。

王一槍當然不是嶽飛,他是個千年老狐狸,深曉個中利害,於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隻有忍氣吞聲夾緊屁眼兒,抽了大筋似的坐在那兒乖乖聽罵。

打掉了王一槍的威風,黃子芳這才回過頭來喝斥張寒藻:“老弟,你也是見過世麵的人,怎麼盡說沒屁眼子的話?你說說看,怎麼衝出去?即便最後衝出去了,打得隻剩一個班,你當班長還是我當班長?真到了那哏節上,想當漢奸都沒的資格!”

這又是一句赤裸裸的真小人之語,地地道道一針見血,捎帶著連沒吭聲的其他人都掃了一遍,一下便擊中各人心中要害。

座中不乏凶狠悍戾、勇鷙嗜血之輩,並非都是膽小怕死之人,然他們所有的“勇敢”都隻為自己個人利益付出,因而他們大都是見風使舵、朝三暮四的勢利小人。誰拳頭大聽誰的話,誰腿粗舔誰的腳。他們的目的很簡單,為了逃跑而逃跑、為了活命而活命、為了投降而投降,什麼民族氣節,什麼軍人操守,在他們聽來無異於大風地裏說鬼話。

所以,黃子芳的話音剛剛落地,大夥便點頭稱是、紛紛附和。

“當漢奸怎麼了?漢奸一樣救國,”見拿住了眾人脖子,黃子芳話鋒一轉,語調也降了幾度,“王黑虎現在是和平興亞建國軍第一路總指揮,這叫曲線救國,懂不懂?明明打不過東洋卵人我們還要瘦驢拉硬屎,最後弄得個雞飛蛋打一場空,害得百姓也跟著遭殃,簡直是死要麵子活受罪,這叫害人害己。如果我們跟了東洋卵人幹,老百姓和弟兄們也跟著少受罪,有什麼不好?”

部下們的腦殼頓時顛得更凶了,聽到王黑虎已是一路總指揮時,一個個眼睛都放出賊亮亮的光來。張寒藻的眼裏甚至有一層薄薄的濕霧冉冉升起。

“誰願意當民族英雄?站出來!我跟在你後麵往外衝,我要含糊我是婊子養的!你死了我給你立牌坊,你活著我讓你當師長,怎麼樣,幹不幹?”黃子芳忽地又一次變臉,瞪著眼睛在大夥臉上掃了一圈。

沒人吭聲。

“話說到這份上了,既然沒人反對就這麼辦了。從現在起,我們要學王黑虎的樣兒,投奔民國維新政府,當和平建國軍,走曲線救國之路。關於部隊將來的編製和個人的出路,有什麼好的謀劃你們可以告訴我,王副師座會代表我同東洋卵人討價還價,爭取給大夥都弄個師長旅長的幹幹。”

最後這句才是真正的幹貨,大夥等的就是這句。於是皆大歡喜眾誌成城,從此一門心思想著投降討賞。

暫一八七師宿營的地方叫章石窪子,是個二十來戶人家的小山村。

為了遮風擋寒,備補連把窩棚搭在村後麵的樹林裏,離山腳很近。因為位置比較隱蔽以及角度太小,山上日軍的火炮並沒有殃及他們。

二狗悔得腸子都綠了。昨晚若能堅持把自己的懷疑報告上去,說不定部隊當時就開拔了,即使虛驚一場將來長官責怪下來,大不了一頓軍棍而已。現在倒好,全師身陷重圍,眼看著就要成為日軍的刀下之鬼……

日軍炮擊的時候,他躺在窩棚裏一動不動,恨不得山上一顆炮彈直接飛到自己腦殼上,讓自己渾渾噩噩的生命隨著一聲巨響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仗打爛了的時候,備補兵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離開戰壕他們便很少有機會擁有武器,因而此時他們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包袱。特別是身陷重圍或者潰散的時候,部隊拋棄他們唯恐不及,這個時候肯定見不著苟騾子的影子。

備補連的士兵們對此深有體會,他們早就習慣了這種冷漠無視的境遇。因此,二狗不動,備補連的士兵們也就一動不動。大夥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怎麼做大夥照做就是。大夥把自己的信賴連同年輕的生命一起交到他的手裏。

山穀及山上的槍炮聲隻響了一陣便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村裏正規連隊的吵吵嚷嚷聲也平息了下來,整個村子安靜得有些異樣。

“好像停火了?”鐵錘一骨碌翻身坐起,側著臉對二狗說道,“我聞到了一股做飯的味道,似乎各連都在埋鍋造飯,媽的,難道鬼子撤了?”

二狗還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中,外麵發生的一切及鐵錘的反應都沒有任何意義。他甚至不知道此時弟兄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你怎麼了?”鐵錘有些詫異,“病了?”

鐵錘的手在他的額頭上摸來摸去,然後又放回他自己腦門上比試,嘴裏嘀嘀咕咕道:“不熱,你到底怎麼了?”

鐵錘粗糙皸裂的手砂紙一樣硬,二狗忽然有一絲感動。鐵錘的手讓他想起了老上士,他的幹爹。以前他有病的時候,老上士會從師部長官灶或警衛連的大灶上討碗紅糖水、薑湯什麼的回來喂他,每逢此時,老上士僅剩的一隻手也像鐵錘這樣在他頭上摩挲不已。

生逢亂世,久在軍營,諸多的苦難、離亂、生死,長長的磨礪,心底最柔軟的那部分早已變得和石頭一樣粗糙堅硬。感動可以,淚卻早就不會流了。

“沒事。”他推開鐵錘的手坐了起來,掏出從葫蘆畈帶回的一大袋板煙絲,“冒煙。”

鐵錘麻利地卷了兩個喇叭筒,遞過一隻,惴惴不安地問道:“排座,你有心事?”

“球的心事。”他吐了個煙圈,悶悶不樂道,“你去外麵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回頭讓二排長、三排長過來。”

鐵錘高興了,興奮地叫道:“我就說嘛,你根本不是那號耍死狗的人,弟兄們可都看著你哩。”說著撩開被子,靸上鞋飆出去了。

從鐵錘的話裏,他聽出了點什麼。

按照慣例,備補兵在關鍵時刻隻能自己照顧自己,沒人會掩護你照看你。這就是他媽的戰爭,這就是備補兵的命運。為了自己,也為了一百多可憐的弟兄們,自己必須忘掉昨天的一切,振作起來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