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鬼子的陰謀(1 / 3)

掌燈時分,二狗睜開了眼睛,轉頭看了看,發現自己和鐵錘睡在一間裝飾清雅的套間裏,外麵堂屋裏燈火明亮,有人在唧唧噥噥小聲說話。

他覺得有些口渴,於是起身下了床,剛一動,琴兒掀開門簾闖了進來。

一張口她便埋怨上了:“沒有金剛鑽,就甭攬那瓷器活,一個大男人酒量還不如我呢!不能喝就說不能喝,硬充什麼好漢?”

她的話音剛剛落地,就聽外麵一個女人嗔道:“琴兒,怎麼跟貴客說話呢?”

琴兒臉一紅,白了二狗一眼嚶嚀道:“夫人親自做了醒酒湯,一直在這裏等著你倆醒來呢。”

夫人?二狗心一動,想必是柳先生家的內掌櫃了。回頭掃了鼾聲依舊的鐵錘一眼,他急忙搶步來到堂屋。

見他出來,一個中年女人笑吟吟從桌邊站起身來。隻見她一襲寶藍色緞麵棉旗袍,立領筆挺,露出雪一樣一段脖頸來。款款站在那裏,修眉鳳目、長身玉立,頭上雲鬢刀裁、烏雲鴉堆,一根做工精巧的玉釵斜斜綴在腦後烏亮的青絲上。燈光之下,愈發顯得豐姿神鬢、瑩潤如月,端莊雍容之氣逼麵而來。

在如此美麗的女人的注視下,二狗不禁有些蹐跼,他囁嚅著上前見禮:“有勞夫人了,這麼晚了,二狗慚愧。”

“叫我嫂子吧。”女人抿著嘴笑了,“怪不得柳先生誇你少年老成,果然不錯。”說著給琴兒使了個眼色,然後伸手給二狗讓座,“二狗,請坐。”

“哈哈,慚愧、慚愧。”剛剛坐下,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門簾一挑,柳世銘快步走了進來。看見二狗,柳世銘一抱拳:“二狗兄弟,慚愧之至,清風嶺風俗厚誠,沒想到讓你和鐵錘連飯都沒吃上一口。”

又是一個慚愧!柳夫人忍俊不住:“你倆簡直如出一轍,都不要慚愧了,坐下來喝點醒酒湯。”

柳世銘對夫人莞爾一笑,見二狗站起,急忙伸手示意二狗坐下:“嗬嗬,請坐。”

片刻間,琴兒帶著四個小姑娘端著條盤魚貫而入,麻利地將條盤裏的杯盤一一羅列到桌上,二狗一看,儼然又是一桌酒席。

“二狗,這是酸辣魚肚湯,解酒最好不過,先喝點暖暖胃。”柳夫人溫言款款,親自為二狗盛了一碗湯遞過來。

“多謝嫂夫人。”二狗慌忙起身接過。

柳世銘笑道:“二狗,我們畢竟戴了綠林麵具,也算江湖中人,你就不要拘禮了。”

此時二狗對清風寨和柳世銘夫婦已是非常仰慕,初時的那點戒心早已忘到爪哇去了。三人邊吃邊聊,一陣下來,不經意間便把自己和鐵錘的身世以及暫一八七師目前的處境告訴了柳世銘。

“苦命的孩子!”柳夫人聽罷不禁雙目瑩瑩,好一陣唏噓。

“生逢亂世,人皮難披!”柳世銘在桌上輕輕一拍,轉而說道:“二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救備補連出來包我身上了,至於暫一八七師我們可以退而求其次。”

“那怎麼成?”二狗急忙擺手,“章石窪子外圍日軍近萬,太危險了!”

柳世銘振衣而起,在屋內霍霍而行,雙目炯炯、英風四溢,渾不似此前的深沉儒雅氣質,“你救了我家宗兒,大恩不言謝!我幫你,你也不許推辭。況這已不是你我的事了,隻要是中國人就該拿起武器與日寇殊死一戰。”

話說到這份上,二狗不知該再說什麼。柳世銘接著道:“日軍雖眾,但章石窪子方圓十幾公裏,日軍圍困一八七師必然會導致兵力呈環狀分布,兵力自然被分散,我隻攻其一點,他便毫無優勢可言。兵者,詭道也!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我還可以用一些障眼法虛張聲勢,造成大軍壓境的假象,一八七師可趁機殺出。”

二狗想了想,覺得隻有這樣了,否則一八七師真就投降了。他舉起酒杯說道:“柳先生義薄雲天,二狗仰慕之至,我這裏借花獻佛敬您和嫂夫人一杯。”

“好,這酒我喝。”柳世銘也不推辭,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一杯酒下去,二狗又是麵如火燒。斟酒的當口兒,琴兒在後麵偷偷搗了二狗一指頭,俯身在他耳邊小聲埋怨道:“還喝?”

她的口吻過於親昵,二狗頓時臊得麵紅耳赤,脖子都紅了,他不好意思地偷覷一眼柳世銘。柳夫人眼尖,什麼都看到了,她不動聲色問道:“二狗,今後有何打算?”

二狗搖搖頭:“還沒想好,初步打算帶領備補連脫離暫一八七師。”

“之後呢?”

“先找個地方駐紮下來,然後再考慮下一步。”

“準備到哪裏駐紮?”

“從目前的形勢看,戴望山東西兩側的城鎮不久將會被日軍占領,備補連武器不多,不適宜在平原地帶長距離運動,我打算帶領大家在戴望山一帶活動。”

柳世銘若有所思道:“二狗,我想邀請你帶領備補連到我們清風嶺來,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你意下如何?”

二狗心裏一熱:“好是好,隻是太拖累你們了!備補連的弟兄們什麼都不會幹,隻會吃。”

這話聽上去很逗,柳世銘噴地笑了出來,琴兒更是笑得樂不可支,花枝亂顫。

笑罷,柳世銘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屋裏徐徐踱了幾步,然後停下來重新回到主題:“若直接告訴黃子芳是我們清風寨的人馬在章石窪子外圍策應暫一八七師肯定不行。現在最主要的是要讓黃子芳相信,軍部將派兩個師前往增援,這樣一來,黃子芳便有了信心,也就不至於首鼠兩端了,關鍵時刻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命令部隊殺出重圍的。”

二狗麵帶難色:“黃子芳是一隻老狐狸,多疑善變,所以他目前還在搖擺不定。要讓他相信就必須有軍部的回函,我從哪裏給他弄軍部的回函?”

柳世銘狡猾地笑了起來:“這個簡單,我們可以給他造一個。”

二狗一愕:“回函上的文字倒沒什麼,關鍵是上麵要有軍部的關防大印!”

“某雖不才,於金石書畫尚有幾分自信,軍方的關防大印我也見過,照葫蘆畫瓢應該不難。”說著,柳世銘吩咐琴兒,“到我的書房把刻印的家什拿來,準備蘿卜及印泥。”

須臾,琴兒便帶了工具和材料過來,柳世銘握刀在手信手拈來,片刻工夫便製出一方蘿卜大印,蘸上印泥在一張標準信箋上試了一下。二狗當下驚呆了,簡直和師部常用的關防樣式一模一樣!

“嘿嘿,怎麼樣?”柳世銘得意地問道。

“像極了!”

“嗬嗬,不是像極了,它就是軍部的關防大印,國軍的關防大印形製、款式、尺寸都一樣,隻是番號名稱不一樣罷了。”

“先生真是個奇人!”

“雕蟲小技爾!你們軍長叫什麼?”

“劉繼元。”

“好,我再製一方你們軍長的私印,就更像了。”

“軍長私印的樣式和字體一般人都沒見過,見了也不認識,隻有師部的長官們見過,這樣做會不會弄巧成拙?”

“現在是戰爭期間,兵荒馬亂戎馬倥傯,軍長的私印很有可能於戰亂中丟失,也就意味著隨時有可能更換新印。你放心,這絕非畫蛇添足。況且,黃子芳就是撓破頭也想不出你會在一時半會兒間弄出這麼兩方印來。”

二狗聽了便有些放心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柳世銘造假。

未幾,一封似模似樣的假軍函便在柳世銘的手中炮製出來,二狗接過一看,隻見上麵寫道:“令:暫七十八師和暫一六九師已向章石窪子外圍秘密運動集結,準備於元月七日零點向日軍九十六旅團發起攻擊,你部應在元月六日晚做好一切準備,並於攻擊發起後集中全部火力夾擊敵人。衝出敵圍後,你部可不再和軍部會合,直接返回巢湖休整。”

命令到這裏本來就完了,柳世銘別出心裁,偏偏在下麵又現編了幾句:“另:據可靠情報,你部之暫三團已經繳械投降,該團全體官兵於十二月二十五日被日軍九十六旅團集體屠殺,萬望你部奮勇殺敵為暫三團官兵雪恨。”

最後一段雖是胡編的,但並非全是假話,至少暫三團投降一事是真的。日軍在南京的暴行誰都知道,所以並不乏輿論依據。最妙的是,這段話附在命令之後便有了一種懶洋洋的漫不經心,完全以一種毫不知情的口吻向黃子芳通報一個事實:暫三團已投降,且全部死於日軍之手。這種行徑和口吻完全就是軍隊衙門裏那些上級軍官對待下屬單位一貫的做派。

恰恰是這種真假參半的語言、懶洋洋的漫不經心以及毫不知情的口吻在字裏行間營造出大量的空白,讓狡猾多疑的黃子芳自己去做各種推斷和猜想。因為黃子芳早就知道暫三團投降了,因此他至少可以從最後一段話中得到兩條結論,第一,軍部從其他渠道獲取了暫三團的信息,軍函貨真價實;第二,投降是死路一條。

看到這裏,二狗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

從陷入重圍到現在為止,自己除了沮喪、憤怒乃至想脫離一八七師外,整個過程中自己沒有對一件事情進行過詳細深入的考慮,更沒有形成過一條可行的計劃,懵懂、糊塗、四處亂撞,說到底心裏隻有那麼一個幼稚而粗糙的大概輪廓而已。說白了,自己還沒有學會思考,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突然出現的各種問題。

而柳先生談笑間便把所有事情捋得一清二楚,做什麼、如何做、前後順序、細節輪廓、善後事宜統統涵括在內,沉毅淵重、淡定從容、遊刃有餘,玩笑似的簡單。看來自己還差得很遠很遠。

這麼一比,他的心裏便隻剩下了仰慕。當然了,經過這種短暫的潛移默化,他的心裏也就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一瞬間,仿佛腦子裏某個機關被觸動了。

心有所想,臉上自然會帶出來。柳世銘看在眼裏自然心知肚明,他作出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淡淡說道:“但凡做一件事情,方向永遠比細節重要,勇敢往往比計謀重要,方向不對細節做得再好你隻能南轅北轍,跑得越快離目標越遠;隻有計謀而不敢實施,再好的計謀也是紙上談兵,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是這個道理。二狗,你很勇敢,一開始便方向明確,這就足夠了!以你的天分和資質,所謂的經驗和細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