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連隊消失在黑暗中,二狗才轉過頭問了鐵錘等人一句:“弟兄們,沒讓你們隨大隊一起走,不怪我吧?”
鐵錘嘴上叼了兩顆煙卷,嬉皮笑臉道:“連座,一班就是陳二狗,陳二狗就是一班,你會怪你自己?”
火光下,弟兄們一起笑了。
二狗的心髒被弟兄們平靜的笑聲狠狠燙了一下,他點了一顆煙捋了一下思路,然後平靜地說道:“我琢磨了一下,隻要我們能找到軍部的那封軍函就好辦。有軍函在手隨便找一個連隊的主官協助我們就能解決王一槍一夥,否則沒人相信我們,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要找到那封軍函。”
柳世銘的淡定和從容對二狗的暗示作用太過強烈,從接過假軍函的那一刻起,他便認定它是真的,現在依然如此。
鐵錘是二狗的死黨,二狗說什麼就是什麼,盡管他知道那封軍函是假的。他沉思著說道:“軍函如果裝在黃子芳身上就好說,如果放在師部裏我們就沒辦法了,師部已被王一槍控製住了,我們根本進不去。”
二狗點點頭:“這個我也想過了,如果找不到軍函,可以讓師長太太代寫一份師長手令。黃子芳雖然昏迷不醒,但他的私人印章應該隨身帶著,蓋有師長私印的手令一樣可以策動他手下原來的一些衛士,這些人現在大都是各營連的軍官。”
“這叫假傳聖旨。”鐵錘一拍大腿怒讚一聲,“妙!”
二狗扔了煙頭,站起身指著一個娃娃兵說道:“麻葉,你們三個跟我去師部,問起來就說奉命伺候師長起居的。鐵錘帶領其餘人在此等候,十五分鍾後我回來。”
或許是太急,或許是太喜歡追求完美,聰明一世的王一槍在最關鍵的問題上犯了一個最“完美”的致命錯誤。
本來隻須把原來的兩個團長和張寒藻等人扣在師部軟禁起來就萬事大吉了,如此一來,師部主要軍官和兩個團長均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下麵兩個團群龍無首,師部是唯一發布命令的機構,想怎麼擺布就怎麼擺布。可他偏偏派了許民民和鍾老叉兩個大頭兵到暫一團和暫二團去當團長,這件事情他自以為考慮得很周全,自以為許民民和鍾老叉是自己伸出去的利爪,可惜這兩隻利爪他安錯了地方,他把兩隻虎爪安到了蛇的身上。於是這一完美無缺的畫蛇添足為他後麵的土崩瓦解埋下了一個大大的伏筆。
如果許民民和鍾老叉兩個大頭兵不到暫一團和暫二團去當團長,黃子芳豢養的舊部就不會產生那麼激烈的反應——這些人和黃子芳一樣都是牆頭草,他們和黃子芳迷信同樣的真理:有奶便是娘。他們可以成為任何人的走狗,卻絕不會成為你的死黨。隻要王一槍舍得亮奶子,他們會立即成為王一槍的走狗,黃子芳的死活與他們球不相幹!可王一槍偏把兩個肥肥的奶子塞進了毫無來曆的許民民和鍾老叉嘴裏,這就讓他們的眼睛裏爆起了血絲。
仨有仨好、倆有倆好,秦檜尚有仨朋友。最初的目瞪口呆之後,抵觸情緒在兩個團的上層悄悄開始蔓延。從他們狡詐陰險的眼睛裏,許民民和鍾老叉看到了虛與委蛇和陽奉陰違。
暫一團團副侯輝祖公然拿新任團長許民民的軍銜開涮,“許團座,你應該到軍需處領一副新領章,軍裝好賴無所謂,上士軍銜和你的官階太不相配了!”
步兵官薛亮跳起來附和道:“就是,軍銜就是窯子裏的招牌,頭牌婊子掛五個燈、二等貨四個燈,這是規矩,不然什麼爛貨都能充頭牌,讓爺們到底嫖誰去?”
轟一聲,眾人笑得前仰後合不亦樂乎。
許民民悍匪出身,渾身武功,豈能受得了這等齷齪?他一拍桌子指著薛亮破口大罵道:“日你姐,再說一句老子花了你。”
侯輝祖的官職僅次於團長,他之所以首先發難,原本就是狐狸過冰河,走一步聽聽動靜再試著往前走,沒想到許民民毫無城府,薛亮一句玩笑便讓他露出了本來嘴臉。侯輝祖撇著嘴角心裏不屑道:狗肚裏盛不下二兩熱油,一看就是個傻冒。
團步兵指揮官相當於主管軍事的副團長,薛亮在暫一團耍大爺慣了,許民民一張口便撕破了臉麵,薛亮麵子上當然下不去,於是潑勁兒大發當場耍開了滾刀肉。隻見他一把撕開衣服亮出排骨胸脯,滿臉陰笑走到許民民麵前罵道:“孫子,你讓爺用哪隻屌尿你哩?來來來,爺求求你了,趕緊把爺花了,不花爺你不是爺的種兒。”
這番挑逗不啻揪著許民民的耳朵扇耳光、當著他媽喊日娘,無賴惡毒至極。許民民的肺都要炸了,也沒見他怎麼動作,眾人隻覺眼前一花,薛亮一個踉蹌便倒撞出去五六尺遠,“啪”一聲栽到地上不吭氣了。
薛亮被許民民當場打暈過去,眾人驚愕之餘頓時炸了鍋,一陣日娘操老子亂罵之後,七手八腳將薛亮搭起抬走。
侯輝祖翹足而坐一動不動,冷冷看著事情的全過程,許久,他才站起身撂了一句雜話:“團座,你把事情弄砸了,王師長要怪罪下來有你好看的。”說罷,他便掂起雞毛腚輕飄飄出去了,丟下不知所措的許民民一人悶頭站在那裏發傻。
月光如水,清冷而淒迷,走在月亮下麵,影子顯得很詭秘。
二狗帶著麻葉三人走到師部門口時被哨兵擋住了,哨兵翻著眼睛問:“幹什麼?”
“奉命伺候黃師長起居。”
“去,從後院小門進去。”
二狗往院裏看了一眼,院裏燈火輝煌,估計張寒藻等人正垂頭喪氣坐在裏麵發呆呢。
後門上也是雙崗,所不同的是蘇老六竟然出現在這裏。不過蘇老六知道這事,想也沒想便放他們進去了。
幾人剛進了門道,蘇老六卻又在後麵喊道:“等一下。”
二狗不知他要幹什麼,於是便站住了。
“伺候師長起居也不用帶槍啊。”剛才太大意了,沒注意這幾個備補兵身上全帶著家夥,無意間在身後掃了一眼,蘇老六驚出滿頭冷汗。於是他急忙追過來,“按規矩,你們要把槍留下才能進去。”
二狗悔得直想扇自己一巴掌,應該早想到的。但槍絕不能交出去的,一會兒不定會出現什麼情況,沒有槍等於一隻待宰的雞婆,沒有絲毫自衛能力。
他靈機一動,笑吟吟道:“蘇長官,是太太讓我們帶槍來的。師長病得人事不省,她有點害怕,讓我們帶上家夥壯壯膽兒,剛才特意叮嚀過的。”
“誰也不行!”蘇老六很狡猾,一口便回絕了他。
二狗不急不惱,仍然笑吟吟的:“我們到底聽誰的?要不蘇長官和我們一起進去給太太解釋一下?”
這話綿裏藏針很有點分量,蘇老六不知如何回答。畢竟吳蘊是師長太太,強行將槍收走,她要鬧將起來不知會引起什麼軒然大波,不能因小失大,還是進去解釋一下的好。想到這裏,他無奈地點點頭。
出了長長的門道,迎麵是一堵影壁。剛剛轉過影壁,蘇老六忽然覺得背後頂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憑直覺,那是槍口。
二狗在後麵冷森森道:“別動,這是盤盤槍,我手指一動你就成了篩子了。”
事出突然,蘇老六身子一僵。一瞬間,其他三個娃娃兵的槍口也頂在蘇老六前後左右。蘇老六這才意識到,還在門道裏走的時候,幾個童子軍已經有了襲擊自己的居心,從他們站位就能看出來。
蘇老六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主兒,臨危不亂,他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了一句:“嘿嘿,你敢開槍?裏裏外外都是警衛連的人。”
二狗也嘿嘿冷笑道:“蘇長官,我知道你功夫好,也知道周圍都是警衛連的人,所以我很害怕。我是不敢開槍,不過我一害怕手就不當家了,萬一不聽使喚哆嗦那麼一下,一梭子鐵花生飛出去,估計你的下水立馬就開始往外漏料了。”
小河溝裏翻大船,太他媽丟人現眼了!蘇老六氣得渾身直哆嗦。他何曾用正眼瞧過這群瘦狗一樣的童子軍一眼?做夢也沒想到這些瘦狗會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在常人完全不可能動手的地方動手!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即便是來劫營也不至於隻來四個童子軍啊?太他媽匪夷所思了!
他想大喊一聲,卻又真怕二狗的手哆嗦一下,幾十粒鐵花生誰也消受不了!自己現在名義上雖是警衛連長,可那是偷來的鑼兒敲不得。警衛連和黃子芳一樣目下都處於深度昏睡中,隻要輕輕一敲說不定就把警衛連的傻冒們敲得回過味來了,他們一旦回過味來就不好玩了,是要壞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