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狼狽為奸(1 / 3)

身為綏靖軍十六師師長,王黑虎眼下的日子非常不好過。他是司令部派下來的,在皖東地界兒沒一點根基,下麵三個團長清一色是皖東地頭蛇,根本不鳥他。跋扈慣了的一個鳥人,天天蜷著窩著不敢張揚,王黑虎心裏嘔得快要飆血了。

跟這些土老冒地頭蛇共事,他是既看不起又惹不起,既輕不得也重不得。董香瑜要帶三十五團攻打戴望山,這麼大的軍事行動隻給他這個頂頭上司遞了個二指寬的條子,沒等他點頭董香瑜便帶人出發了。還沒等他從鬱悶中解脫出來,董香瑜已經帶著殘兵敗將灰頭灰臉跑了回來,一看他們那副狼狽架勢,王黑虎便意識到董香瑜吃了大敗仗。

即便如此,他一句埋怨的話也沒有,反過來還得安慰董香瑜。不過董香瑜一點也沒有大敗而歸的那種沮喪,嘻嘻哈哈,毫不介意,喝了瓢涼水那麼不當回事,倒像是攻城掠地大勝而歸的鳥樣兒。

操!這些土老冒真他媽不可思議,敗成這樣還敢在老子麵前耍鳥!這要擱以前,王黑虎早一槍打發狗日的去陰曹地府了。但話又說回來了,生氣歸生氣,王黑虎照樣要給董香瑜麵子,不是他想這樣,而是不得不這樣,王黑虎心裏自有一本小九九。

臨來赴任時,王一槍曾給兒子麵授機宜:“章石窪子一戰,你我父子九死一生,差點就見不著了。好容易給你活動了個綏靖軍的師長,說白了不過一漢奸而已!我問你,今後若遇到抗日遊擊部隊,你打算怎麼做?”

“我悠著點。”

“對,是得悠著點,特別是對國軍遊擊部隊。”

“爹是話裏有話,那對共產黨的遊擊隊該咋辦?”

“共產黨嘛,能悠就悠,不能悠則不悠。”

“明白了。”

“你不明白,你明白什麼了?”

“不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嘛。”

“什麼叫後路?就憑你兩個肩膀扛一顆腦袋?”

“這下我真明白了,爹的意思是對那些遊擊隊要籠絡,最好籠絡成自家弟兄?”

“對!即便將來秋後算賬,有人有槍你是曲線救國,光杆司令你就是真漢奸。”

“誰秋後算賬?”

“你說誰秋後算賬?我問你,日本卵人長得了嗎?都打了快一年了,日本人天天跟喝了老虎尿一樣翻蹄亮掌,韓德勤還不照樣在江蘇地界當他的省主席,新四軍不照樣在江北耀武揚威,日本人怎奈何不了這些?”

“江蘇太大了,韓德勤走哪兒哪兒就是省政府,日本人不可能滿世界追他;新四軍太狡猾了,冷不防就狠咬一口,日本人根本沾不上邊兒。”

“偌大的華東,日軍就占了那幾座城池,你說他們有多少膿水?”

“日本卵人遲早得滾蛋。”

“對了,我告訴你,胡毓坤是老牌大漢奸,你知道他和誰暗中有一手?”

“誰?”

“韓德勤。”

“韓德勤豈不也是漢奸?”

“你咋這麼蠢?這隻能說明胡毓坤跟國民政府有一腿兒。”

“爹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後咱也腳踩兩隻船。”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已和張寒藻搭上線兒了。”

“張寒藻,他怎麼說?”

“他告訴我,晉綏軍十六師防區內有他一個獨立營,就在戴望山一帶遊擊,讓我好生照看,如果局勢危險就先拉進綏靖軍避避風頭。隻要把這事辦好,我們手裏再弄上一票人馬,今後自有張寒藻替咱爺倆說話,真到了秋後,咱爺倆沒準還能整上一頂抗日英雄的帽子哩。”

“憑他有恁大的抹兒?”

“寒門出將相,亂世出英豪,你都混成師長了,何況張寒藻?告訴你,他現在已是第六戰區中將軍長了,這才幾天工夫?明天說不定他就是集團軍司令、兵團司令,他這人能混!”

“怪不得爹極力讓我去十六師,戴望山就在十六師防地內。”

“明白了就好,你去了隻管拉隊伍,日本人的事情能日鬼盡量日鬼,別太出格就成。”

“孩兒謹記,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還有,你剛去,頭三腳難踢,我送你八個字。”

“哪八個字?”

“以綏抑日,以日製綏。”

……

有老子的耳提麵命,王黑虎自然心裏有底。董香瑜當時提出要打獨立營,他曾試圖給董漏點意思,話到嘴邊卻沒敢說出口,董香瑜到底不過心,且時機尚不成熟,隻好忍了。

那天董香瑜剛剛開拔,川上勇和花田秀來師部拜訪,悶悶不樂的王黑虎隻好打起精神應付一二。他對三十三聯隊印象太他媽深了,至於川上勇和花田秀就更不用提。

寒暄過後,川上勇並不多說什麼,隻一味坐在那兒點頭莞爾,溫文爾雅,彬彬有禮。花田秀就不一樣,這廝實際上就是一京油子,劈裏啪啦一陣饒舌,一句也沒提吉住良輔,句句都往吉住良輔身上潑髒水。一陣下來,王黑虎心裏原先的那點糟疙瘩愣被這廝硬生生給化開了。

原來川上和吉住積怨很深,這倒沒聽說過!王黑虎心裏一動,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東洋卵子狗咬狗,關老子鳥事?花田秀這個京片子沒來由告訴我這些又是什麼意思?王黑虎心裏一陣飛轉,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莫非川上勇這廝也懂“以綏抑日”這一套?

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來,他自然不會錯過,暗忖道:看樣子你倆想拉老子入夥,既要拉老子入夥,你丫就得替老子壓製董香瑜這幫子地頭蛇。

“我心裏明白,”他吭吭哧哧開了口,“當初若沒二位太君的極力回護,我早變成長江中的魚糞了。”

“見外了不是,咱誰跟誰啊?”花田秀簡直就是人精兒,一眼便洞穿了王黑虎肚裏的那點汙糟下水,王黑虎剛一張口,他便替王黑虎把後麵的話說了出來,“王君,聽說你下麵的幾個團長不大著調兒?”

“有這麼回事兒。”王黑虎點點頭,麵帶委屈而語氣故作輕鬆,“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常有的事兒。”

“姥姥,這叫奴大欺主!幾個死貓爛狗沒王法了還?改天你擺上一桌,我和川上參謀長過來坐坐,你讓那幾個臭丫挺作陪,我開導開導丫的。”花田秀胸脯拍得邦邦山響,轉過頭去對著川上勇一陣日裏哇啦,川上頻頻點頭表示同意。花田秀轉過來對王二虎說:“川上太君欣然同意,你放心就是。”

王黑虎未及開口表態,花田秀便雙瞳幽幽麵帶深意問道:“令尊大人還好吧?”

花田秀的這個彎兒拐得有些急,語意跳躍很突兀,王黑虎一時轉不過筋兒,於是思思量量邊想邊說:“托太君的福,家父一向硬朗。”

“那就好,小半年兒沒見了,還真有點想老爺子了!”見王黑虎有些摸不著煙袋鍋子,花田秀索性攤開了講,“聽說老爺子在維新政府裏路子很野?”

此言一出,加上花田秀頗有深意的笑容,王黑虎心裏頓時敞亮起來,徹底領會了二人的來意——看來這倆貨要整治吉住良輔,這是迂回來了。看透了這一層,王黑虎心裏更加有底:眼下日軍三十三聯隊是中離五縣的實際統治者,作為聯隊參謀長,川上勇是這五個縣的第二號實權人物,有他出麵一百個地頭蛇也跺成死蚯蚓了。

於是王黑虎滿臉感激,語含深意:“二位太君是我命裏的貴人,我一定把這裏的情況如實稟告家父,他老人家也一定會感激二位太君的。”

投桃報李,這廝果然上道兒!花田秀大悅,直接就把道道兒畫了出來:“聽說派遣軍參謀長河邊將軍常去綏靖軍司令部視察,令尊不時能碰到河邊將軍吧?”

到了此時,王黑虎已經非常非常佩服花田秀這個京油子了。心道:這廝哪是人養的?簡直就是個狐狸下出的人精兒!這一手哪裏是什麼迂回,簡直就是他媽的單刀直入嘛!有這個狗頭軍師幫襯川上,吉住老兒還在這片地界兒瞎混個毛哇!用不了多久,川上勇很可能成為皖東的老大,到那時,自己有輔佐之功,嘿嘿……

心思正在飄忽,猛然看到花田秀正定定注視自己,王黑虎頓時一驚,忙不迭道:“那是那是,淮安府出產洋河美酒,河邊將軍對此情有獨鍾,軍務之餘常去小酌。在下亦曾有幸在司令部陪河邊將軍小酌過兩回。”

“看來真是失敬了。”

“不敢,星星圍著月亮轉,借點光罷了。”

“知道皇軍第二大隊見天兒忙什麼嗎?”

“當然。”

“為什麼會這樣?”

“聯隊長有點失策,還是川上參謀長那套駐兵方案更有遠見。”

“這事兒你應該給咱家老爺子說道說道。”

“有數有數。”

“有機會真想和老爺子坐坐。”

“好說好說。”

“咱家老爺子好口才!”

“太君過獎。”

作為當時的談判代表,花田秀對王一槍印象極深。好一副彈簧口條兒,一句話在他嘴裏居然可以有八十種說法。什麼叫天衣無縫?王一槍的兩片唇就是。隻要他想下爛藥,他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告訴河邊將軍:大日本皇軍第三十三步兵聯隊有一個傻屌,大名吉住良輔的便是。嗬嗬,過不了幾天,派遣軍司令畑俊六大將或許就能聽說吉住良輔這麼一號寶貝兒了。

沒過幾天,借著董香瑜乍敗之際,王黑虎給三個地頭蛇安排了一場鴻門宴。名義上是給董香瑜壓驚洗塵,實際上卻變成了川上參謀長的訓令會。與此同時,花田秀、王黑虎二人在酒桌上大秀哥們義氣,董香瑜幾個地頭蛇暗地裏驚得腿肚子直轉筋,這下算是真正看清了王黑虎這泡尿的深淺。打這一刻起,地頭蛇們至少表麵上開始服服帖帖起來。

本來董香瑜還打算報複蠍子狐一把,王黑虎硬是攔著不讓,董香瑜隻好乖乖放棄。王黑虎隻一味在董香瑜麵前打聽獨立營的情況,似乎對獨立營很有興趣。董香瑜擔心王黑虎要對獨立營不利,趕緊派人把這事告訴了二狗。豈料王黑虎隻是問問而已,完了就再不提了,誰也搞不清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二狗原想利用董香瑜吃掉蠍子狐,董香瑜傳來的消息卻對自己不太有利,於是他便加緊了戒備,暫時把蠍子狐放到一邊,注意力全集中到王黑虎身上。

蠍子狐做賊心虛,一直擔心董香瑜和陳二狗找自己的麻煩,加上鹿回頭、黑石崮幾個大寨不停搔她的皮子,蠍子狐天天捏著嗉囊度日。風聲鶴唳,戒備森嚴,所有的買賣都停了,隨時準備應付突變。

一個月過去了,什麼事也沒有,蠍子狐和二狗都暗暗鬆了口氣。蠍子狐慢慢又恢複了打家劫舍的買賣,二狗則暗中與鹿回頭、黑石崮幾個大寨搭格成一夥兒了,於是搔皮的事全都停了下來。二狗和他們商定,等蠍子狐徹底麻痹的時候,冷不防滅了此獠。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王黑虎突然開始發動了,帶著下屬三十三、三十五、三十九三個團傾巢而出,一個出其不意把駱駝寨圍得水泄不通。

王黑虎到底是正規軍裏吃過糧的主兒,好歹見識過不少陣仗,其戰術指揮能力遠遠高於董香瑜等人。圍定駱駝寨以後,他便使出一個“以眾期寡”戰術,穩紮穩打步步進逼。蠍子狐顧此失彼,頻頻失手,駱駝寨雞飛狗跳,嘍囉們死傷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