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樓鬼子和巡邏隊依舊躲得不見蹤影,二狗暗暗鬆了口氣。
那人的方向感極好,出了坑先爬向山穀一側的崖根,這個位置是山頂瞭望哨的視線死角,緊接著他便貼著崖根一直向樟子穀盡頭方向爬去,沿著這個方向可以慢慢遠離鬼子基地,看來他的意識非常清醒。
“這‘狗不理’哥們兒真他娘生猛,絕對在隊伍上吃過軍糧。”二狗興奮地看了一眼鐵錘,此時鐵錘嘴巴半張,眼睛睜得牛蛋大。這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他已經看傻了。
“下去看看。”二狗一揮手,兩人沿著來時的路線悄悄向穀底潛去。
一陣躡手躡腳,即將接近穀底,二狗打了個手勢,鐵錘蹲下身子隱在樹後,二狗則慢慢繞出灌木,準備進溝偵察一番。
二狗一隻腳剛剛踏進穀底,不遠處陡地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嘰裏哇啦的說話聲。
鬼子巡邏哨!二狗和鐵錘頓時大驚,連蹦帶跳竄進路邊灌木叢中。那人死定了!二狗心裏一陣冰涼,鬼子巡邏隊從基地方向過來,途中肯定會發現他。
正暗自揪心,兩個鬼子一前一後拐上山徑,兩頂網紋鋼盔如兩顆綠菠蘿在山道上忽上忽下起伏不定。從鬼子氣定神閑的神態和輕鬆自如的語氣上可以看出,他們似乎壓根兒沒發現那人。二狗忽然明白了,這倆鬼子是山頂瞭望哨哨兵,他們這是上山換哨的。可……可那“狗不理”哥們兒究竟是如何從這倆夯貨的眼皮底下躲過去的?奶奶的,簡直太怪異了!
鬼子越走越近,二狗心念急閃,得幹掉這倆鬼子,決不能讓他們上山換哨,否則下哨的鬼子過不了多久便會下來。即使自己找見那個“狗不理”哥們兒也來不及撤離山穀,極有可能在撤離途中和下哨回營的鬼子在山穀裏迎麵相遇。
兩個鬼子越走越近,鐵錘手握匕首躍躍欲試,身體已繃成弓形,暴綻的咀嚼肌蕩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三角眼迸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二狗向他做了個前後包抄的手勢,鐵錘猙獰一笑,無聲向下方迂回了一小段,貓科動物一樣輕捷淩厲。
鬼子快到麵前時,二狗輕輕搖動麵前樹枝,刷刷聲起,鬼子四隻綠豆眼一齊向這邊漫掃過來。僅僅一刹,鐵錘從灌木中猝然射出,狼一樣撲到後麵鬼子的背上,左臂和兩腿緊緊纏在鬼子身上,纏住的同時匕首凶狠刺下,一刀刺穿了鬼子的脖頸,刀尖從鬼子喉結處露出長長一截。鬼子身體陡然一僵,隨即開始發軟,慢慢萎頓下去。
聽到身後動靜,前麵鬼子猛一回頭,二狗猱身撲上,銳利的匕首無聲從鬼子的肋縫間刺進,刀深及柄。二狗猛一旋腕,刀刃刮過肋骨時發出短促沉悶的嘎吱聲,旋轉的刀尖將鬼子的肝髒攪得稀爛,肝髒大動脈噴出的血液順著匕首寬闊的血槽箭一樣激射出來。鬼子麵色蒼白地看了一眼二狗,極度吃驚的眼睛似乎還眨了一下,瞳孔刹那間便渙散開來。
“割電話線。”二狗短促一聲,頭也不抬將兩個鬼子拖入灌木叢中。
手握滴血的匕首,鐵錘依然沉浸在亡命徒般的激情中,剛剛長出的淡黃胡須小鳥翅膀一樣驕傲翹起。聽到命令,他口銜匕首不由分說爬上大樹。割線時,電話線晃來晃去火星迸射,電流打得他渾身哆嗦,鐵錘被激得悍性大發,死活不肯停下手裏的動作,硬是用匕首一點一點將電話線鋸斷。
日軍的軍線清一色是28芯銅芯電纜,柔韌結實,懸空狀態下非常難以切割。下來時,鐵錘鼻筒中兩綹清涕長長拖至肚臍,那是電流作用的結果。
野狗們終於完成了它們的饕餮盛宴,懶洋洋回到灌木叢中消食兒,剩下的殘骨碎肉交給了急不可耐的禿鷲。
二狗和鐵錘沿著山穀小溪一直爬到大坑附近也沒找到那個人。匍匐在小溪中,二狗探出腦殼使勁兒往周圍看去,目力所及的範圍內,除了遮不住人的草叢便是血腥大坑和鬼子的固定哨崗樓了。二狗不由腦子一轉,莫非那人中途又回頭爬向鬼子軍營?
正在驚疑,固定哨的崗樓門咣當一聲打開,一直躲在屋內的哨兵伸著懶腰走出房門,他似乎下意識地向警戒線外的血腥大坑方向掃了一眼,然後極快地轉回頭去。也許對他來說,大坑裏天天發生的血腥場麵也是一個個不願回憶的噩夢吧。
這時,基地後門再次打開,隨著一聲沉重的咣當聲響起,一個扛槍鬼子昂首矯視正步踏出,粗短的羅圈腿甩得一絲不苟、虎虎生風,沉重的軍靴砸得地動山搖、螞蚱亂蹦,大日本皇軍無以倫比的的驕傲和莫名其妙的自戀被其演繹得淋漓盡致。
看到戰友猛甩蹄子的傻屌模樣,哨兵頓時眯起眼睛嘴角咧到了耳根——換崗時間到了。
二狗給鐵錘使個眼色,兩人急忙逆著小溪往回爬。站在高高的崗樓上一眼望過來,山穀內的情況盡收哨兵眼底,此時不走兩人再沒時間脫身了。
爬至中途,山穀另一側一棵貼崖矗立的老鬆引起了二狗的注意,幾摟粗的樹身疙疙瘩瘩,雷劈過的焦痕觸目驚心。穀底全是低矮灌木,老鬆孤零零矗立那裏顯得很是鶴立雞群。一個念頭飛快從他腦子裏閃過:兩個鬼子之所以沒有發現那人,隻有一種可能……
見他忽然停下,鐵錘爬上來:“怎麼了?”
二狗努努嘴:“那棵樹,空心的。”
鐵錘看一眼老鬆,搖搖頭:“不像。”
“雷劈過的樹多半空心,估計樹洞朝向崖壁。”
“你是說那哥們……?”鐵錘立馬會意過來,緊接著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遠處的鬼子崗樓,剛剛上崗的鬼子正抖擻精神四處張望,他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這棵樹離我們有三十來公尺,從這裏橫爬過去鬼子哨兵一眼能瞅見,況且那人在不在裏麵還是兩可……”
不等他說完,二狗劈口道:“給我把風。”
趁哨兵腦袋轉過去的瞬間,二狗迅速翻上小溪,一陣快速縱跳撲到對麵的古鬆旁。果然是個空心樹,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正蜷在樹洞裏,正是那位“狗不理”哥們兒。虛弱使他顯得有些麻木,看到突然出現在麵前的二狗,他隻眨了眨眼,沒有任何其他表示。
不及說話,二狗警惕四望,不由欣喜若狂,山穀在老鬆位置拐了個小小的硬彎,加上老鬆粗壯的樹身遮擋,這裏根本看不到鬼子崗樓。如此也就意味著,這裏是鬼子哨兵的視線死角。
二狗這才回過頭來,看著“狗不理”哥們兒低聲說道:“我是國軍,你還能不能動?”
那人點頭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然後又搖搖頭。二狗不解,伸手就要拉他。那人急忙縮緊身子,喘著粗氣斷斷續續道:“我是……新四軍江……江北獨立……獨立縱隊特務連……連長……羅達維……奉命偵查……昆部隊……是……是細菌部隊……我可能感染病毒……不要碰我……會傳染……請國軍……國軍弟兄代為……代為轉達情報……致……致軍禮……”
果然是個吃糧的丘八!二狗點點頭,這就好辦多了!什麼細菌、病毒、感染之類他壓根兒聽不懂,也沒時間去想,此時他隻想著如何帶著這哥們兒盡快脫離險地。
二狗給對麵的鐵錘打了個手勢,鐵錘掃了一眼鬼子哨兵動靜,迫不及待一個魚躍,一陣麻利的翻滾,眨眼到了老鬆跟前。
羅達維看出他倆意圖,極力縮進身子,“別……別碰我……傳染……”
“廢什麼話啊你!”時間緊迫,二狗沒心聽羅達維囉唆,探手將他拖出樹洞,一哈腰將他甩上肩頭,頭也不回對鐵錘低吼:“掩護——”
負重疾行是備補兵的基本功,羅達維根本掙不脫二狗鐵箍似的雙臂。二狗扛著他緊貼崖壁好一陣猛跑,鐵錘提槍緊跟其後,警惕注視著周圍的動靜,直到撲入山穀盡頭深深的原始森林。
瀑布下,洗去身上的血漬汙垢,羅達維露出本來麵目,“狗不理”哥們兒原是一個英武漢子,隻是瘦得有些過分。
清涼的潭水讓羅達維的精神振作起來許多,洗淨晾幹之後,二狗趕緊脫下自己的褲子給他穿上,然後扶他到一棵大樹下。
“兄弟,帶吃的沒有?”剛緩過點精神,羅達維便毫不為難地開口要吃的,甚至連對方姓甚名誰還沒來得及問。
二狗鐵錘太熟悉這種硝煙秉性了,隻有那些真正在火線上殺過人、放過血的老丘八才有這種大大咧咧、牛皮哄哄的操行,這點很對他倆的脾氣,兩人忙不迭摸出一包醬牛肉遞了過去。
趁羅達維狼吞虎咽當口兒,二狗好奇地問:“羅連長,那些野狗咋不理你?”說這話時,他不禁想起了“狗不理”這詞兒,臉上也不由漾出一抹壞壞的笑,鐵錘則噴地笑出聲來。
羅達維哪知道這些,他隻顧對付手中的牛肉。一陣大嚼,末了才淡淡說道:“我家是江蘇沛縣的,開狗肉案子,我從小跟著我爹屠狗賣狗吃狗,天天如此。當兵前我有個外號叫‘狗王’,別說一般的土狗了,就是狼聞見我身上的氣味也嚇得屎尿失禁,臥地不起。”
“就……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我們特務連經常晚上活動,隻要我在場,隊伍走到哪村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隻狗敢叫喚。”
“日本人的狼狗你吃過沒有?”鐵錘是個沒心沒肺的,想哪兒問哪兒。
“新四軍隊伍上有紀律,老百姓的狗不許搞,嘴饞時隻有搞日本人的軍犬過癮。”
“味道怎樣?”
“香!”
“一邊去——”鐵錘還要扯淡,二狗一把他撥拉到一邊,一本正經和羅達維扯起正事,“羅連長,你是咋被鬼子捉住的?”
聽到這話,羅達維似乎有點不悅,“捉老子,就憑那些小鬼子?實話告訴你,我是自動送上門去的。”
什麼?自己送上門!二狗驚訝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異地看了鐵錘一眼,以為自己聽差了。四目相對,鐵錘也正在看他,滿臉都是匪夷所思。
看他倆吃驚的模樣,羅達維忽然得意起來,一五一十說起事情的原委。
原來,為配合日軍夏季掃蕩,昆部隊早在春末就開始了對新四軍江北根據地的細菌戰。昆部隊下屬的作戰分隊化裝成逃難百姓分批潛入根據地,大量的傷寒、鼠疫、霍亂、猩紅熱等病菌、病毒被投放於根據地的水源和居民區。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事情的進展並沒有按照日軍所希望的那樣,江北根據地除個別軍民感染發病外,並沒有大規模的瘟疫爆發,根據地政府軍民幾乎沒意識到鬼子的險惡用心。
昆部隊部隊長鴨澤恒二郎準將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細菌和病毒種苗全部來自731部隊,且各種細菌病毒均在朝鮮、滿洲、諾門坎、華北經曆過實戰檢驗,技戰術都非常成熟,不應該出現這種意想不到的問題。
無奈,他再次派出作戰分隊潛入根據地實施細菌播撒,此次不但加大了濃度和劑量,溫濕度、酸堿度、水質、氣候、時間、陽光等一係列的技術參數同時也被考慮進去,方案計劃得十分周詳,鴨澤恒希望此次能一舉奏效。
一個多月過去了,鴨澤恒二郎所希望的瘟魔並沒有如期到來,預定的大規模掃蕩時間卻已迫在眉睫。派遣軍司令部等不及了,鴨澤恒二郎受到畑俊六大將的嚴厲斥責。
鴨澤恒二郎滿心不服,極力替自己辯解:昆部隊剛剛籌建、細菌試驗和生產剛剛展開,有許多關鍵的工藝數據還未得到徹底解決,且細菌的繁殖和生成對地域環境很敏感,對水、空氣、土壤等載體類介質的理化指標要求很高,這是科學問題,必須通過大量的試驗和科學論證才能最終解決。
聽他喋喋不休一番自辯,畑俊六和他屬下的幕僚頓時無話可說,他說的都是實情。畑俊六隻好放緩語氣,責成他迅速查找原因,改進方案,盡快將科學應用於大日本皇軍征服世界的偉大事業中去,因為未來的重慶攻略戰、蘭州攻略戰、拉薩攻略戰、莫斯科攻略戰都需要昆部隊提供強有力的配合。
旋即,日軍對江北根據地的大規模掃蕩正式開始,日軍分左、中、右三路對根據地發起分進合擊。也就是從這一刻起,鴨澤恒的噩夢毫無預兆地開始了。
掃蕩進行到第三天,首先進入根據地的日先頭部隊突然出現感染跡象,不少士兵開始發燒、發冷、流鼻涕、打噴嚏等。一開始誰也沒有介意,軍醫隻按普通感冒來治,於是每個患病士兵都得到了幾片用以發汗的阿司匹林。
患病士兵吃下阿司匹林後,少數人的症狀得到些許緩解,大多數士兵則在數小時後病情開始急劇惡化,一兩天之後,這些士兵幾乎全都翹了辮子。而恰恰也就在這麼幾天內,更多的士兵開始相繼出現感冒症狀,於是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吃下了阿司匹林,於是更多的皇軍丘八甩著羅圈正步氣勢洶洶踏上了投胎之路,包括那些不可一世的軍醫哥們兒。
於是,瘟疫在日軍掃蕩部隊中以一種牛皮拉撒的氣勢開始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