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弗取,反受其害,等待最佳時機固然不錯,但同時也意味著要冒竹籃子打水的風險。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們不如雙管齊下更切實一些。”
“說說看。”
“第一,從現在起,嚴密監視二大隊商兵舉動,若發現有倒賣軍火或其他嚴重違反軍紀行為立即抓捕並上報旅團;第二,讓王黑虎立即函告其父,請派遣軍派大員來皖東巡視軍務。”
“嗬嗬,是不是最近老太監威脅過你?”
“您聖明,就因我跟您走得近。”
“所以你有點沉不住氣了?”
“有……有點吧,不過也不全是因為這個。”
“容我再考慮考慮。”
花田秀還想勸,但看到川上滿臉堅毅神態,他不由暗暗歎了口氣,什麼都不說了。
屋裏一時靜極。
這時,吉住的副官進來通知川上勇,說聯隊長有請。川上詫異地看了一眼花田秀,然後整整軍容,靴聲橐橐地隨副官出了門。
沒過五分鍾,川上勇便怒衝衝回來了,摔上門罵了一連串巴嘎。花田秀關注地望著他。
川上勇稍一收拾心情,斂容正色道:“就按你剛才說的辦,立刻。”
“發生什麼事了?”花田秀有些莫名其妙,川上勇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怎麼這麼快就改變了主意?少見!
“老太監想把燙山芋甩給我,居然提出讓我全權節製二大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什麼?”
“哦,我是說此人用心險惡,你怎麼表的態?”
“當然一口回絕!我是參謀長,隻負責聯隊的戰略策劃和戰術保障。”
“看來老太監不但已經有所醒悟,而且起了禍心,再不下手我們不但會坐失良機,極有可能還要反受其害。”
“哼哼,恐怕他沒時間了,你現在就去王黑虎那裏。”
“好嘞——這孫子交給我了,擎好了您呐。”
大阪商會銀行是直野太郎出資興辦的,搶劫案的發生令他遭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直野氣得死去活來。特別是當他聽過財務經理的彙報後更加怒不可遏,因為其中一個劫匪不經意間說了句“撒藥納拉”,加上那倆劫匪的身手及所使用的南部十四式手槍,直野太郎不假思索認為:一定是本聯隊的人幹的,且極有可能是聯隊諜報課所為,隻有他們有這種身手,而且事後可以迅速銷聲匿跡,因為諜報課就在聯隊司令部大院,隻要進入司令部就可萬事大吉。
怪不得緊閉城門卻找不到劫匪的蹤影,原來他們就藏在司令部裏!這後麵說不定還有吉住聯隊長的指使。想透了這一層,直野更加氣急敗壞,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當晚便指使下元熊彌從鬆塔縣101輜重聯隊的中心庫房中搬了一卡車軍用藥品出來。
董香瑜前一陣曾試探過藥品方麵信息,所以下元熊彌押著卡車直接進了綏靖三十五團團部。董香瑜沒想到事情辦得居然如此順利,順利得讓他有些懷疑和害怕。
見他麵含猶豫,下元熊彌有些毛躁起來,急哼哼說不要就拉去黑市批發,那裏的中小買主有的是。董香瑜一咬牙,帶著軍車去了三十五團名下的一處中轉糧庫,一手錢一手貨,一卡車藥品全卸進了倉庫。
“董桑,你的大大的朋友!”事畢,下元熊彌不由心花怒放,豎起大拇指承諾道:“若需要藥品的,直接找我的,要多少的有多少的。”
董香瑜顧不上和他貼板套磁,稍加應付便打發走下元熊彌,然後馬不停蹄指揮身邊二十來個心腹連夜裝車。天麻麻亮時,滿載藥品的軍車已到二狗的熊窩嶺下。
二狗也沒想到“一箭雙雕”計劃會發作得如此之快,心裏樂得直冒泡泡兒,拉著董香瑜連聲道謝。董香瑜一聽不高興了,虎起臉子道:“小樣兒,跟誰客氣呐?告訴你,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改天請我喝酒就是。”
此後三天,每天都有一車藥品天亮時準時運來。到了第四天時,二狗突然告訴董香瑜:“哥哥,罷手吧!”
董香瑜暗地裏長長鬆了一口氣,略帶著點不解又多問了一句:“你留的貨款可還有一萬多呢,真不幹了?”
此中內情不便給董香瑜細說,二狗隻能握住董香瑜的手使勁搖搖,含含糊糊暗示道:“這事來得非常突然,後麵肯定牽著其他事情,風險實在太大!該收手時須收手,你這個哥哥我還想交一輩子哩,剩下的貨款哥哥拿去犒勞弟兄們吧。”
董香瑜頓時明白二狗苦心,他由衷道:“老弟做事確實講究!”
仗義是相互的,越是仗義越要替對方考慮,時時想著給對方留下餘地,否則再厚的兄弟情誼也會被透支殆盡。久曆江湖,董香瑜太知道該如何拿捏這些了,因而被二狗的麵麵俱到深深感動。畢竟這是在東洋人眼皮底下耍光棍,自個兒的腦袋和全家的性命都掖到了褲腰帶上,幹這事時他也時刻捏著一把涼汗,隻是強撐著一股硬氣罷了。
按照二狗說好的路子,董香瑜借口資金還沒有周轉回龍,暫時罷手不要貨了。然後便到鄰縣三十三團楊辣嘴的團部躲清靜去了。楊辣嘴愛熱鬧,故人來訪更是喜出望外,兩人一日三宴,天天喝酒吃肉胡吃海塞,完了到窯子裏狂嫖,要麼到戲園子泡花旦玩青衣,日子悠哉遊哉。
草驢賣了個健騾的價!幾天下來,嚐到甜頭的直野太郎已欲罷不能。中心庫房的藥品主要用來供給派遣軍十多萬前線部隊,都是些極普通的抗生素和常規藥品,庫房裏堆積如山,大批藥品眼看就要過期,用不了多久就會拉出去銷毀。
不賣白不賣,賣了也白賣,白賣誰不賣?思忖一番,直野太郎一咬牙告訴下元熊彌:“可以先賒給董香瑜貨物,等他資金回籠了再收賬。”
當晚,下元熊彌拉了滿滿一車藥品到三十五團團部,不料董香瑜卻不在。副官告訴他:“董團座的小妾病重,回董鎮老家瞧婆娘去了。”
“去多長時間的?”
“沒說,大概三五天吧。”
自董香瑜提出沒錢的那天,下元熊彌就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於是二話不說,帶著軍車掉頭去了黑市。後半夜時,一車藥品批了個幹幹淨淨。
五天前,101聯隊的川上不二夫便發現了下元熊彌的動作。經過兩天觀察,確定是在盜賣軍用藥品,他急忙提示川上勇:最近商兵們搗騰出去兩車軍用藥品,為了不打草驚蛇,車離庫後沒有派人跟蹤,藥品去向不明。
川上勇聞訊後悄悄吩咐憲兵隊長迅速派人到皖東五縣黑市上蹲守,然出人意料的是,藥品並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家黑市上,一連幾天下來,憲兵們都有些疲了。
就在川上勇非常納悶的時候,中離黑市上傳來消息:下元熊彌在黑市上出現了。川上勇大為驚喜,立刻將分散在各縣黑市的憲兵迅速調回。
第二天晚上,當下元熊彌的汽車剛一離開倉庫,川上勇這邊便得到了信息,大批憲兵悄悄潛入黑市周圍守株待兔。但是,一夜過去了,下元熊彌的汽車並沒有來。
下元熊彌是個江湖中摔打出來的老油條,做事講究瞻前顧後狡兔三窟,非常機敏幹練。之所以熱衷和董香瑜交易,其中大有道理,畢竟董香瑜是綏靖團團長,即便交易時被人捉住也能找出很多托辭替自己辯護,例如董香瑜買藥是為了給他的部隊用,好歹能說得過去。黑市上就不一樣了,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除了大阪商販還有各地的藥品販子,其中不乏抗日軍隊的藥品采購人員,一旦被捉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下元熊彌在黑市上特別小心,一開始便做好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準備,今晚他驅車去了二百多裏外的三合黑市,川上勇自然在中離黑市撲了個空。
隨後,川上勇又連著撲了兩次空,但他還是從中看出來些規律。這個下元熊彌雖然狡猾,但行動還是有跡可尋,三天來他一直都是以中離為中心,按距離遠近交叉開來進行交易,今天是較近的臨潢,明晚就會到較遠的茂縣,以此類推。
川上勇一番推理排除,迅速布置下去,憲兵隊終於在鬆塔黑市捉住了下元熊彌和所有商販。憲兵丘八們雄赳赳押著所有人犯贓物風馳電掣趕往合肥,下元熊彌等人當晚便住進了旅團司令部憲兵大隊的號子裏。
緊接著,川上不二夫與王一槍的彙報同時到達華中派遣軍司令部。
此案一出,立刻引起華中派遣軍高層的極大關注,一個由軍法和憲兵兩部組成的聯合調查組被迅速派了下來。旅團司令部立刻將案子移交聯合調查組審理。
下元熊彌反審訊能力很強,要麼堅不吐口,要麼顧左右而言它,誰也別想從他嘴裏掏出一句真實口供來。但事實和案情都明擺在那裏,調查組根本沒費什麼事便在中離五縣黑市和輜重聯隊中心庫房取得大量鐵證。
調查數據出來後,所有調查組成員都驚得合不攏嘴了。第二大隊官兵利用執勤之便監守自盜,除槍支彈藥外,幾乎囊括軍糧、被服、野戰食品、軍用藥品等所有軍需物品,短短數月內,盜賣數量之巨簡直駭人聽聞!另外,五縣日僑之眾及商社之繁榮也令調查組大跌了一回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