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調查報告擺到畑俊六的案頭時,他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比誰都清楚個中的利害。
因為由來已久的戰略分歧,中日戰爭爆發後,日本陸軍和海軍漸漸變得勢不兩立。特別南京會戰之後,近衛內閣呈現出一邊倒趨勢,開始全力支持陸軍,而東條陸相恃功而驕不可一世,屢屢在禦前會議上打壓海軍,致使海軍經費逐年削減,正一步步變成陸軍的附庸和配角,為此山本海相已經紅了眼了。
對於華中派遣軍來說,此案乃一大醜聞,關乎華中派遣軍乃至整個陸軍的整體榮譽,隻要有一絲風聲傳到最高統帥部或內閣那裏,不知會被海軍大臣那些人如何加以利用;若是傳到禦前,陸軍在天皇陛下的眼裏不定會變成什麼醃臢模樣?從這種意義上說,此案案情極為敏感,若被海軍用作砝碼,一個最直接的惡果就是會導致陸軍經費的大幅削減。
在司令官畑俊六大將授意下,派遣軍軍法總部從快從嚴秘密裁決:下元熊彌和穀口春治等人執行槍決,直野太郎判處無期徒刑押送回國;同時,派遣軍司令部一紙軍令下來,吉住良輔因傷不能視事,立刻交出聯隊指揮權到合肥旅團司令部述職待命,三十三聯隊著即由參謀長川上勇代理指揮。
接到命令,吉住不禁暗自哀鳴,自己的軍旅生涯即將到頭!
旋即,川上勇接到任命,正式出任三十三聯隊聯隊長。投桃報李,川上大佐上任第一天便任命花田秀第二大隊代理大隊長,他對花田秀承諾,聯隊的正式任命不久就會下來。接著,第二大隊立刻開進樟子穀與第一大隊對調換防。
川上勇很清醒,在自己和吉住老兒的鬥氣鬥法中,穀口春治、下元熊彌等人都成了犧牲品,同時也致使第二大隊被放任時間太久!眼下即便隻是為昆部隊站崗放哨,二大隊官兵一時也很難勝任。
考慮到這一點,他從第一大隊抽出兩個小隊繼續留在樟子穀協防,並從一大隊和三大隊抽調出三十多名幹練的軍官軍曹進入二大隊充任教官,計劃對第二大隊實施嚴格管理,加緊訓練和調教,直到第二大隊有所起色。
旅團司令部安排給吉住的述職過程顯得非常隨意,在為其接風的便宴上,旅團長順口問起他任職內情況。隻聽了幾句,旅團長便打斷了吉住,示意副官要走他的述職報告,這場例行公事式的談話草草結束了。
當晚,副官送來派遣軍司令部令他退役的命令和一筆可觀的退役軍官安置費。卸掉領章、軍銜、兵種符號的那一刻,吉住像個被拋棄的怨婦般流出了眼淚。
副官有條不紊辦完各種手續後,冷冷告訴他,派遣軍司令部已為他安排好了回國的日程,明早淮河碼頭有一艘客輪將前往吳淞口,帝國海軍運送傷員的運輸艦“武藏丸號”五天後將從那裏啟錨,他可以搭乘該艦回日本。
客輪沿淮河順流而下,一路東去。
處於頂層甲板的頭等艙區非常靜謐,六個包廂隻有吉住一人入住。見是個滿臉乖戾的日本軍人,船上的侍應生便加意伺候生怕觸了黴頭,殷勤地給他搬把涼椅擺在甲板上,旁邊小幾上擺了水果拚盤、點心幹果以及一壺黃山雲霧供他品味。
坐在椅子上,江風迎麵吹來,一路欣賞邐迤而過的山水人流,三餐俱是精致的中式美酒佳肴,吉住心中的頹唐之意磨銷得很快。到了晚上,坐在艙中數那些一一閃過的城鎮燈光,直到睡意朦朧,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天亮。不知不覺兩天過去,吉住沮喪的心情在這近似旅行的途中漸漸好了起來。
第三天早上,當客輪從淮河進入運河的時候,吉住的心情再也好不起來了。一直非常安靜的頭等艙區突然喧鬧起來,他隔壁的頭等艙住進了幾位令他相當不安的客人,其中一位便是王黑虎。
王黑虎與吉住熟得不能再熟,無論是當俘虜還是當綏靖軍十六師師長,吉住太熟悉他以往的那副奴才嘴臉了。然此時令吉住惴惴不安的是,王黑虎上船後仿佛根本不認識他,麵對麵走過時看都沒看他一眼,而其身邊的蠍子狐和幾個彪形大漢卻時時向他流露出貓戲老鼠一樣的惡毒笑意。
這顯然不是巧合!吉住隻覺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驚恐地預感到,王黑虎是專門衝自己來的,肯定和半年前那次殺俘有關!想到這些,吉住頓時陷入手無寸鐵任人宰割的恐慌之中。一瞬間,他也吃驚地意識到,脫離部隊後,自己身上那些所謂的勇敢和狂熱也都不翼而飛了,他沒料到,自己原來竟如此膽小怕死。
但接下來的兩天卻又相當出人意料,王黑虎仿佛壓根就沒看見他一樣,天天和蠍子狐兩個在隔壁包廂魚水貪歡,蠍子狐的叫床聲撕破了天。一路相安無事,吉住漸漸恢複了平靜。當客輪進入長江航道時,吉住甚至對自己曾經的驚慌感到羞恥,因為用不多久就到吳淞口了,派遣軍司令部差有專人在那裏的碼頭上等著自己。
憑窗溯江西望,孤鶩落霞,秋水長天,天邊殘陽下隱隱一抹青黛綿延。吉住知道,那抹青黛便是鍾山,而鍾山旁邊便是金陵了。
就在吉住暗自慶幸且有遐出神的時候,有人在艙門上咚咚敲了幾下。
“進來。”吉住以為是侍應生,沉起嗓子低喝一聲。
艙門輕輕響起,王黑虎帶著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漢子走進了他的包廂,一個長相猥瑣的紅眼癩痢老頭不聲不響跟在後麵,蠍子狐帶著幾個彪形大漢則分頭把住了艙外的門窗。艙門“啪”的一聲關上了。
“吉住聯隊長,”王黑虎滿臉陰笑,伸手向吉住介紹中年漢子,“這是家父,這輩子最想見到的人莫過閣下了,真是幸會啊!”
“鄙人王一槍。”中年漢子麵無表情點點頭,然後指著身邊的紅眼老頭說道,“介紹一下,這位人稱快刀劉三,當年淮軍帳中第一刀斧手,專事淩遲大刑。”
“你們要幹什麼?”吉住虛張聲勢叫了起來,王一槍的暗示再明白不過。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叫喚毛哩?”王一槍眯起眼睛,極為冷酷地嘲弄道:“江上風頭子硬,小心嗆了你狗日的肺管子!”
船艙密封極好,加上風浪和蒸汽機的噪音,吼到吐血也不會有人覺察這間頭等艙裏正在發生什麼。絕望和恐懼緊緊攫住了吉住的喉嚨,他的嗓子變得綿羊一樣軟弱:“我是大日本皇軍退役大佐,派遣軍司令部在吳淞口有專人接我,你們想想後果。”
“瞧你那副慫樣兒!”王一槍根本不勒他,紅著眼睛冷冷道,“暫三團一千六百弟兄就死在這條江裏,我隻割你一千六百刀,一刀都不多割。”說著,王一槍給紅眼癩痢老頭點點頭,“劉哥,給這東洋灰鬼看看家夥什兒。”
老頭慢騰騰打開手中皮囊,裏麵插了百十來把鋒利小巧的各式刀斧。老頭血紅的瞳仁在吉住的嘴巴上瞄了一下,思思量量從皮囊中挑出一把精致的小彎刀來。老頭左眼瞳仁上蒙了一小片白翳,俗稱棠棣華,看上去異常獰惡。
巴嘎——吉住身子往後一跳閃電般伸手拔槍。
吉住很快,但老頭更快!也沒見他怎麼動作,吉住的腮幫子已死死叼在他的掌中。也不知哪根麻筋被拿住了,吉住直覺大腦空白渾身無力,彎下腰條子慢慢萎頓於鋪上,手抓在槍柄上卻怎麼也拔不出來。王黑虎上去一把奪過槍來。
“切——不用!”老頭不屑地嘀咕一聲,聲音夜梟般喑啞,陰冷仿佛來自地獄。
老頭的手掌異常巨大,骨骼粗壯,筋肉累累,力量奇大。說話間他又增加了幾成力氣,吉住的頜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舌頭旋被強行擠出嘴巴。老頭手中彎刀一閃,吉住的舌頭從口腔裏脫落下來,吧唧一聲,死魚一樣粘在了地板上。
血如泉湧,吉住驚騾一樣狂跳不已。老頭死死捏著他的腮幫子不放,另一隻手不緊不慢換上一把精致的小斧頭,啪啪兩下斫斷了吉住的兩根鎖骨,吉住的兩隻胳膊頓時耷拉下來,緊接著斧頭閃電般剁向吉住的髕骨,吉住再也站立不住,撲通癱倒地上。
“陸上叫淩遲,船上叫板刀麵,別怕!”老頭腳踩吉住腦殼,用哭一樣難聽的聲音磔磔怪笑道,“你還是消停些好,越掙越疼,一千六百刀也就一頓飯工夫。”
王一槍擺擺手,王黑虎燃起一把香,蠍子狐提一瓶酒一隻燒雞進來,父子二人麵向窗外江心念念有詞,灑酒遙祭一番。
一陣念叨過後,王一槍親自捧出幾根金條擺在老頭皮囊上,說聲不成敬意老哥笑納,然後倒了一碗酒恭恭敬敬遞給老頭,紅著眼睛哽咽道:“劉哥,放開手段整,完事之後,這東洋卵子的財物全都歸你。”
老頭一口悶掉一碗酒,扯下一大片雞脯幾口咽下,二話不說用刀挑開吉住全身衣裳,吉住赤裸裸暴露在眾人麵前。老頭略一凝神,拿起一把形狀特殊的彎刀在吉住腳麵上比劃了兩下,然後從吉住的腳麵開始一刀一刀飛快割起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