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世銘和二狗正有條不紊製定攻打樟子穀計劃的時候,新四軍總部一封電報讓他們全盤推翻了此前所有的安排和準備。
這是一封敵情通報,告訴他們,昆部隊作戰小分隊近日再次潛入根據地實施特種作戰,根據地幾個鄉鎮突然出現大量攜帶病菌的老鼠、跳蚤等,局部地區已爆發疫情。
這封電報看上去隻是一封敵情通報,但字裏行間已充分表達出情況的緊急和總部首長的焦慮,上級實際上是在催促柳世銘。
“看來隻有偷襲了!”二狗指著樟子穀沙盤建議道:“樟子穀日軍基地如同一隻螃蟹,外硬裏軟,不如給他來個黑虎掏心。”
“怎麼個黑虎掏心?”
“隻要派一支小分隊潛入鬼子基地就能迅速將其搗毀。聽羅連長說,基地裏那些口罩鬼子都是樣子貨,根本不會打仗。”
“想法很好,但具體實施起來難度很大,幾乎就是自蹈死地!”柳世銘搖搖頭,“首先是如何潛入,最關鍵的是完成後又如何全身退出?二大隊鬼子雖戰力平庸,但他們擁有絕好的設施及優勢的兵力和火力,一個不慎小分隊就會陷於絕境而全軍覆沒。”
二狗道:“我們的人可以在外麵襲擾牽製敵人,裏麵一動上手,外麵便開始發起進攻,小分隊可以趁機殺出或沿原路返回。”
羅達維插了一句:“二狗的想法未嚐不可,鬼子警戒雖然嚴密,但並非沒有漏洞,我覺得可以一試。”
“好我的同誌哥嘞,我們現在不是試一試的問題,是必須一舉得手,幹淨徹底地摧毀鬼子基地。”柳世銘笑笑加重了語氣,“要知道我們隻有一次機會,無論成功與否,日軍三十三聯隊都會傾巢而出極力搜剿我們,到那時我們就沒得機會了!所以我才慎之又慎。”
羅達維臉一紅,摸著脖子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隻要計劃周詳,應該沒有問題。”
二狗突然一拍桌子:“我想起來了,前幾次偵察時我曾注意到,鬼子山頂各瞭望哨均就近修了各自的上下通道,北麵山頂鬼子的幾個瞭望哨正對著下麵的基地輜重區,那裏應該有一條上下便道。”
“對!輜重區與基地隻有一牆之隔。”羅達維頓時激動起來,“我們可以先偷襲並占領這幾個瞭望哨,然後小分隊悄悄沿便道下去,輜重區有油料庫和彈藥庫,隻要弄上些炸藥油料布置在基地內,然後引爆油料庫和彈藥庫,幾分鍾便能讓整個樟子穀陷入一片火海。”
柳世銘心裏清楚,昆部隊目前在江北根據地所為實際上還處於一種“試驗作戰”階段,一旦取得成功戰果,他們會迅速擴大細菌生產,然後對江北根據地實施新一輪大規模細菌戰。如果鬼子得逞,根據地幾百萬百姓、數萬新四軍將陷入一場浩劫。
情況異常緊急,已容不得進一步深思熟慮了,他輕輕歎口氣,目光炯炯站了起來:“好,就麼定了。今晚我和達維帶小分隊行動,獨立營在外機動配合。”
“這怎麼行?”二狗急了,“我、鐵錘還有其他幾個弟兄曾多次到那裏偵察過,非常熟悉裏麵的地形,還是我和鐵錘帶小分隊進去保險。”
柳世銘指了指桌上的沙盤,用不容置辯的口吻說道:“我也偵察過,地形也很熟,加上達維足夠了!”
二狗靈機一動:“先生不要忘了,裏麵還有一批被關押的百姓呢。這些人救出後必須立即護送安排到安全地帶,外麵的事千頭萬緒,必須有一個人主持大局協調指揮,這些事我根本做不來。”
羅達維點點頭道:“二狗說得很有道理,一旦樟子穀遇襲,三十三聯隊肯定會傾巢而動,用不了三個小時就會殺到樟子穀,我們必須做好應變的準備。首長最好留在外麵坐鎮指揮提調一切,以便應付大局。我和二狗他們一起行動,沒問題!”
“就是的,小分隊的任務其實比較單一,把人救出後引爆彈藥庫和油料庫就行了。”二狗急忙附和,“況獨立營的武器也比你們新四軍好多了,小分隊沒有好武器根本不行。”
柳世銘心裏一時千頭萬緒紛至遝來,好一番拿捏權衡也隻能按二狗說的辦。時間太緊,任務太重,後麵的局勢太嚴峻,從理性上他已別無選擇,然從感情上他實在不願意讓一群娃娃兵冒死闖入鬼子基地。
見他臉上依然萬水千山亂雲飛渡,二狗嘿嘿笑了起來:“先生放心好了,南京會戰日軍十幾萬合圍部隊,我不照樣帶弟兄們全須全尾撤了出來?那可都是日軍一等一的野戰精銳,眼下這些胡子兵和口罩鬼我還真沒往眼裏夾!”
默然良久,柳世銘抬起頭喑啞著聲音說了一句:“戰鬥結束後,獨立營全部撤往清風嶺。”
“是!”
交夜時分,二狗帶著小分隊悄悄摸上了山頂,離鬼子瞭望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二狗打了個手勢,大夥便一起臥倒在灌木叢中。
下弦月還沒上來,鬼子的瞭望哨隱隱約約戳在淡淡的星光下。二狗和羅達維一陣匍匐慢慢爬到寂瞭望哨前不到十米的地方。隻見瞭望哨四周設了齊膝高半截矮牆,牆四角四根明柱撐起個茅草頂子,仿佛山亭一般。直到這時,二狗才驚異地發現,鬼子的瞭望哨實際上還是個機槍工事,一挺九二式機槍叉開腿虎視眈眈對著山下。
哨亭中實際上一共五個日本丘八,其中三個此時正仰麵靠在沙袋上嘰裏哇啦地磨牙抽煙吐口水,頭上的網紋鋼盔露在短牆外,暗紅色的煙頭微光下,鋼盔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常規情況下,日軍一挺機槍往往配備三個士兵,除了一正一副兩個射手外,還有一個彈藥手(或裝填手),正在抽煙的這仨貨似乎是機槍射手。而另外兩個負責瞭望的哨兵則拄著大槍靠在柱子上懶洋洋站著,一副骨頭大筋被抽調的樣兒,不過眼睛卻賊溜溜瞄著周圍的一切。
香煙的味道隨著山風陣陣飄過,羅達維給二狗打了個手勢,兩人屏住呼吸慢慢退回原地。
“得想辦法把鬼子從哨位上引出來,”羅達維咬著二狗的耳朵低聲說道,“否則槍聲一響事情就很難辦了。”
二狗望著夜空略一沉凝:“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
二狗指了指了不遠處的空中:“電話線。”
按常規推斷,鬼子瞭望哨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和其他瞭望哨或山下值班軍官之間進行電話通報,他們很快就能發現電話線出了問題,肯定要派人出來巡線。隻要哨兵離開他們的烏龜殼兒就很好收拾。
“好小子,真有你的!”羅達維興奮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指著崗哨方向悄悄說道:“鬼子機槍射手基本都是軍曹,地位較高,巡線這種活兒肯定會指派兩個負責瞭望的哨兵出來。”
二狗原本並沒想這麼深,經他這麼一說,二狗心裏觸動很大,自己從羅達維這裏學到的東西簡直太多了!從柳先生、張寒藻那裏感受到的多是宏觀的戰略、戰術分析,而羅達維這裏是真正的實戰經驗和具體的戰術應用。
剛一愣神,隻見羅達維已閃身從草叢中出溜出去,魚在水中一樣自信和自由。二狗和鐵錘遂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腳步輕得棉絮一般。
作為特務連連長,羅達維以前經常摸哨或穿越鬼子偽軍的交通壕,這方麵很有經驗,所以他身上隨時都帶著老虎鉗,到了地方沒費什麼事就把電話線剪斷了。但令人費解的是,他不但剪斷了電話線,而且刻意把線剪短了一拃長那麼一截。
二狗有些看不明白,輕輕問道:“什麼意思?”
“如沒有備用線,一個鬼子根本接不上這線,他必須回去取備用線或叫人過來幫忙。”黑暗中,羅達維齜著白牙獰笑一聲。
“為什麼要讓鬼子跑兩趟?”
你想想看,一個鬼子出來後又回去了一趟,這中間沒發生任何事,等我們幹掉鬼子走向哨位的時候,裏麵的鬼子看見我們會是個什麼反應?”
“他們會以為我們是出去修線的同夥。我操,簡直太妙了!這些鬼點子你都是咋琢磨出來的?”
“這算啥?你是沒見過我們老連長,那才叫高人呢!他捉了舌頭從來不捆不綁,那些舌頭都乖乖背著他回來。”
“那為啥?”
“絕活,一兩句說不清,閑了我教你。”
不大工夫,山道上一陣靴聲橐橐,手電筒的光柱劃破夜空,一個鬼子叼著煙卷晃晃悠悠走了過來,不時舉起電筒在沿途的樹杈和電話線上照來照去,肩上的槍刺在泛光中一閃一閃。
在電話線斷茬處,鬼子停下了腳步,蹲下身放開手電筒把槍擺到一邊,抓起地上的一根線頭,噗一口吐掉煙屁股,張嘴咬脫線皮,然後拉住兩根線頭試圖擰在一起,但拉了半天兩根線頭總差那麼一點,鬼子有點惱火,在身上一陣亂摸過後,他終於失望地罵了一聲,撇下線頭晃晃悠悠往回走去。
“一看就是胡子兵的做派。”二狗輕輕搗搗鐵錘。
鐵錘無聲一笑:“打著手電叼著煙,隨意就能把槍扔到一邊,一看就是雜牌子丘八。”
未幾,又一陣橐橐靴聲在山道上響起,兩個鬼子一前一後罵罵咧咧走了過來。手電光閃爍不已,二狗定睛一看幾乎要笑出來了,這倆寶貝這次幹脆就沒帶槍。
到了斷茬處,兩胡子兵蹲下身子忙亂起來,兩人的手電光和眼睛都集中在電話線上,光線所及之外反而顯得更加黑暗。羅達維打個手勢,三人無聲從黑暗中摸到兩個胡子兵身後。
倆胡子兵正對著電話線忙得不亦樂乎,陡然感覺身後有異,猛一下轉過腦殼,還未看清身後的情形各自頭上便挨了重重一下,兩人一聲沒吭來了個狗吃屎。二狗一聲不吭上來在兩人後背上又補了兩刺刀。
套上兩鬼子的衣服鋼盔,羅達維撿起手電一揮手:“走!”
臨近鬼子哨位時,有嘩嘩的水聲傳來,羅達維大大咧咧撳上電門照了過去。
光柱所及,一個鬼子正掰著黃蠟蠟的兩條幹腿站在哨亭外撒尿,掛在皮帶上的軍刀和王八盒子在身後吊兒郎當地晃來晃去,尿點子在赭紅色的豬皮馬靴上泛起星星點點的反光。從他身上的披掛可以看出,這廝是個軍曹,應該是個機槍射手。
巴嘎——燈光下,撒尿鬼子無恥地轉過身來,眯著眼睛麵帶淫笑,甩動鳥條子做了幾個下流動作,躺在沙袋上的兩個鬼子見狀忍不住狂笑起來。
這時,羅達維突然撳滅了手電,同時對身後的二狗兩人輕輕一聲:“下手!”說著腳下突然發動,一個箭步率先撲了上去。
突然失去光亮,撒尿鬼子眼前陡然陷入極度黑暗,他罵了句髒話正要提起褲帶,突覺眼前黑影一閃,緊接著勁風襲來,喉結處被人狠狠砍了一掌。由於慣性,他的腦殼猛然重重地折到了胸前,同時,喉結軟骨碎裂的聲音通過頸骨和脖頸肌肉鑽進他的內耳聽骨,隨即他便揮舞雙手拚命抓撓起自己的脖子來,令人絕望的窒息瞬間讓眼前的世界變得白亮如晝,緊接著白光散去,隻剩一群金星亂舞,隨著最後一聲心跳的結束,眼前的金星驟然消失在無垠的黑暗中。
沙袋上,兩個狂笑的鬼子依然直不起腰條子。二狗和鐵錘鬼魅般閃進,兩鬼子在笑聲裏被雪亮的刺刀捅了個透心涼,笑聲戛然終止。黑暗中二狗刺的位置有些偏高,刺刀切開了鬼子的胸骨後被死死卡在骨縫中間拔不出來,二狗猛地發力旋腕,嘎巴一聲悶響,胸骨劈裂的聲音從鬼子胸腔裏壓抑地傳了出來。
解決了瞭望哨的鬼子後,按照預先計劃好的,麻葉帶了一個班留在這裏擔任接應和掩護,其餘人則迅速跟著二狗從便道向山穀下麵的輜重區急進。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銜枚疾進,為了行進過程中絕對安靜,二狗真的命令每人嘴裏都銜了短短一截樹棍。
隻用了一刻鍾便下到了山道盡頭,可能是為了上下哨士兵進出方便,輜重區黑乎乎的小側門虛掩著。山穀勁風鼓蕩,小小的鐵門擺來擺去嚶嚶嗡嗡。臭彈帶了一個排留在門外扼守便道,剩下的三十多人將隨二狗穿越輜重區摸入鬼子基地。
前幾次偵查時,二狗都是從對麵山腰望過來的,當時隔著幾百米並沒有覺得鬼子的輜重區有多大,此時輕輕推開側門,才發覺裏麵簡直太空曠了!
基地周圍崗樓上均有大功率探照燈轉來轉去,加上輜重區院內幾個高大的路燈,院內被照得亮如白晝,兩個鬼子哨兵一東一西分布在油料庫和彈藥庫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