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二狗點點頭,然緊接著他突然一拍腦殼,一驚一乍道,“不好!”
“怎麼了?”大夥都看著他。
“據剛才這個人說,他們和鬼子偵察隊在一起交談了很長時間,弄不好鬼子已經知道我們藏身於清風嶺。最可怕的是,清風嶺可能存在一條不為人知的秘道,這些人就是從這個秘道溜出來的。”
羅達維點點頭,臉色霎時變得非常凝重:“也許鬼子已從他們嘴裏知道這個秘道了。”
二狗抬腕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三點多了。這些人是早上遇害的,如果日軍從他們嘴裏得到獨立營及秘道的消息,日軍三十三聯隊說不定已在奔襲清風嶺的途中了。
想到這裏,二狗抬起腦殼告訴眾人:“什麼都不要說了,撤!趕緊回去向柳先生報告。”
飛來嶺下,一條山道逶迤南去,清風嶺在遠處高聳入雲。這裏距清風嶺大約五六裏路,由於中間沒有其他山峰隔擋,視野非常空闊。
山崎特別小隊此時正潛伏在飛來嶺半山腰的密林中,兩個鬼子狙擊手騎在高高的樹杈上,利用狙擊步槍上的瞄準鏡在清風嶺上仔細搜索。隨著槍口的緩緩移動,瞄準鏡以“之”字形軌跡緩緩滑過,從山頭一直覆蓋到山腳下。
清風嶺是個巨大的火山口,特殊的地理結構和山上茂密的叢林起到了很好的隱蔽作用,兩狙擊手觀察了很長時間,換了好幾個角度和高度,除了看到一小段上山通道外,什麼也沒發現。
坐在樹下鬆軟的落葉腐植層上,山崎眼前攤了一張1:16高清晰軍用地圖。一番仔細研究過後,山崎忽然泄氣地將地圖拋到了一邊,地圖上並沒有標出他要尋找的東西。此時他很後悔,早上根本不該輕易殺掉那幾個從清風嶺上偷偷溜下來的支那農民,那幾個農民很好騙,幾句話便將所有實情都說了出來,留著他們可以輕易找到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小道。
經過了大半天的深思熟慮後,川上聯隊長終於發來電令,命令特別小隊務必盡快找到那條上山的秘密小道,力圖出其不意一舉將支那獨立營和柳世銘的挺進支隊殲滅於清風嶺之巔,徹底消滅皖東腹地的反日力量。
從聯隊長對秘道的重視上可以看出,他這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準備實施一次幹淨徹底的偷襲以報樟子穀一箭之仇。這樣一來,找到秘道就成了當務之急和重中之重。
山崎哪裏知道,接到他今早發去的情報時,川上和花田秀都非常震驚。清風嶺上居然還有一支新四軍武裝,而眼前的獨立營就是原暫一八七師的備補連,川上勇和花田秀兩人的眼睛當時就紅了。作為原三十三步兵聯隊第二大隊碩果僅存的兩個幸存者,他們對暫一八七師的仇恨別人是很難理解的,特別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的時候。
川上隻在葫蘆畈見過一次陳二狗,幾乎沒什麼印象了,而花田秀卻見過三次。花田秀甚至隱約預感到,原第二大隊的覆滅和這個陳二狗以及他的備補連有很大的關係。僅僅半年時間,陳二狗便從一個備補兵迅速變成一營之長,這顯得很不尋常,而這種不尋常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
對於他倆來說,章石窪子戰鬥實際上一直是個謎,川上勇也很想知道謎底,自己當時到底犯了什麼樣的失誤而導致結果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於是他和花田秀同時想到了王一槍。因為直到最後時刻,王一槍一直都在章石窪子裏,當時的內情他最了解。
為了弄清當時的情況,王黑虎再次被叫到了聯隊司令部。當著他倆的麵,王黑虎要通了王一槍的電話。王黑虎很會說話,一開口便不動聲色地告訴他老子,自己眼下就在三十三聯隊司令部,奉川上大佐的命令了解一下當時章石窪子戰鬥的前後情形。
王一槍非常警覺,當下邊想邊說,把章石窪子戰鬥的前後經過詳細敘述一遍。為了摘清自己,他把自己一直放在如何力主歸順皇軍這一麵來,大講特講黃子芳如何掣肘變卦,備補連陳二狗如何突圍求援並識出川上太君妙計,自己如何破釜沉舟發動兵變,不料卻被張寒藻和陳二狗攪黃等等林林總總說了一大籮筐。
其實早在招安蠍子狐等人之初,王黑虎就已經知道了特務營原來就是備補連。而張寒藻早先並沒有告訴王一槍這裏麵的淵源,其目的無非是為了抬高獨立營的身價。當王黑虎把真相告訴王一槍的時候,王一槍沉吟半晌隻說了五個字的指導方針:“萬事顧當前。”
這五個字含義非常複雜,既表達了王一槍對陳二狗和備補連宿怨未了,因而對獨立營的態度立馬發生了一定的轉變,同時也說明他還在顧忌張寒藻的托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而最核心的意思當然是隨機應變,以保住自己為第一要務。說白了,獨立營這事今後能扛就扛,扛不住就任其自然,逼急了用娃娃兵的血染自己的頂子也他媽未嚐不可。
昨天川上把王黑虎和董香瑜幾個叫去問話,王黑虎當時便猜出川上準備對獨立營下手了。對王黑虎來說,當時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避重就輕盡量淡化,以糊弄為主,如果糊弄不住或川上說話再直接一些、施加的壓力再大一些,王黑虎立馬就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眼下王一槍在電話裏一點不漏地說出備補連的底細,說明他已經意識到川上對備補連還是有一定了解的,藏著掖著隻會把自己置於危險,同時他也通過這種方式再次向兒子暗示那五字真言——萬事顧當前。
聽完老子敘述,王黑虎心裏頓時一鬆,遂一五一十把當時的過程向川上複述了一遍。當然,他故意回避了早就知道獨立營就是備補連這件事,而是裝作剛剛從川上這裏才知道的。
如此一來,川上對王黑虎的那點懷疑便一掃而空。至於吉住良輔的死那是另一件事,暫且放到一邊,一碼歸一碼。看看時間還早,心情愉悅的他幹脆把王黑虎留下來一起在聯隊軍官特別小灶共進午餐。川上特意吩咐夥夫班專門製作了一頓正宗的烏冬麵。
據他介紹,這種烏冬麵在日本很著名,由於製作工藝複雜,一般家庭和餐館做出的味道很不正宗。也許是心情格外舒暢,川上特意領著王黑虎觀看了烏冬麵的全部製作過程。
在一個肥胖軍曹指揮下,幾個夥夫兵全身赤裸,胯下隻穿一綹剛剛能蓋住那話兒的日式兜襠布,脫掉軍靴“噌”一聲爬上了案板。操,這他媽要幹嗎?做飯、洗澡、相撲?王黑虎和花田秀的眼睛頓時瞪得牛蛋大。正當他倆不明就裏的時候,肥胖軍曹將半袋麵粉倒在了案板上,然後在麵粉裏依次加入雞蛋、堿麵、鹽水等,幾個赤裸大兵在案板上且歌且舞,同時伸出粗壯有力的腳丫子開始和麵。也許是最高長官在此的緣故,幾個大兵表現得格外賣力,瘋了一樣在麵團兒上死命狠跺,嘴裏瘋吼著一種聽不懂的鳥歌。不大工夫下來,這幾個寶貝貨全身上下沁出亮晶晶的汗珠子,腦殼上蒸氣騰騰、大汗淋漓。
川上用手輕輕打起拍子和著那幾個寶貝貨的歌聲,看上去很是享受。不時,他會很鳥地向王黑虎這裏瞥上一眼,那意思很牛叉,看見了吧支那人?這就是烏冬麵,瞧這工藝!看到這一幕,王黑虎不由咬緊後槽牙拚命壓製胃部的痙攣和逆流而上的酸水,同時還乖巧地裝出一副沒見過世麵的傻鳥模樣兒。
花田秀的感覺比王黑虎來得蠍虎,自那幾個寶貝貨剛一爬上案板,他的胃裏便開始翻江倒海,待看到川上滿臉得意愉快的表情時,花田秀恨不能立馬從窗戶爬出去跳井自殺算球。尷尬、難過、丟份兒讓他對川上的用意和口味檔次充滿鄙夷:川上哥們兒的花崗岩腦殼不是進水了就是讓門夾扁球了,這點破玩意兒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日奶奶的,再傻屌的中國婆娘也不至於用腳和麵,而北平城裏隨便瞅一眼就能看到幾十種麵食,那些拉洋車的蹲馬路牙子上吃碗炸醬麵還要配齊四個菜碼子呢……一連串腹誹過後,花田秀極力扭過頭去,盡量不看這令他感到丟臉的場麵。
開飯的時候,川上的喉腔和口腔裏發出激動而劇烈的聲響,風卷殘雲般一連幹了三海碗,出了一身的透汗,一連迭聲讚歎烏冬麵味道醇厚正宗。出於禮貌,王黑虎要了五頭大蒜外加一茶缸白酒配合,咬起牙關好歹把那碗混合有腳泥、腳皮、腳汗、腳氣、汗水的烏冬麵消滅掉。花田秀的樣子看上去很痛苦,顯然很難消受享譽祖國的烏冬麵,他隻捏著鼻子聞了一下,當時便麵色蠟黃嘴角淌出一汪清水兒,捂起嘴巴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吃罷飯,幾人回到川上的辦公室繼續議事,開始商討如何攻打清風嶺,如何消滅陳二狗。
有老子耳提麵命的五字方針,王黑虎沒了後顧之憂,當下腦子反應很快。他不假思索地建議道:“大軍攻山固然穩妥,但一時很難奏效。既然特別小隊已探知清風嶺上有秘道,何不先找到秘道,然後以偷襲為主並輔以大軍圍攻?”
王黑虎所言與川上的思路不謀而合,川上非常高興,當下便電令山崎盡快找到秘道。
“行動在即,我也該回去準備準備了。”諸事議罷,王黑虎站起身打起了花呼哨,順便在川上這裏先埋下一個伏筆,“順便給弟兄們先吹吹風,省得調動時一個個手來腳不來。”
川上哪裏曉得王氏父子挖坑埋人四廂買好的家傳獨門功夫,見他一副主動請纓的樣子,川上當下高興得合不攏嘴,握住王黑虎的爪子連聲說道:“腰細、腰細——”
從聯隊司令部裏出來,王黑虎徑直去了董香瑜的團部。顧不得和董香瑜寒暄,王黑虎一頭紮進了三十五團團部的茅房,指頭伸進喉嚨裏一陣拚命亂攪,好歹將那碗烏冬麵嘔進了茅坑裏。
當他從茅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已變得神清氣爽,冠冕堂皇地通知董香瑜:皇軍近日將攻打陳二狗的獨立營,三十五團應枕戈待旦,做好出擊的準備。
回到師部,王黑虎抱起娘們美美睡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時分才操起電話打給蠍子狐和洋蠟嘴,把日軍要攻打獨立營的風聲給他倆吹了吹。
飛來嶺,密林中。兩個狙擊手還在用瞄準鏡搜來搜去。樹下的山崎已開始安排特別小隊傍晚的行動細節,他準備傍晚開始行動,零距離接近清風嶺,實地搜尋秘道所在。
這時,樹上一個狙擊手驚叫一聲,“山崎君,北麵過來一支小部隊。”
山崎三下兩下上了樹,舉起望遠鏡看了起來。隻見一支身背彈藥箱的小分隊正從北麵山道上快速走來,從他們的神態上可以看出,這些人很警惕。但由於距離較遠,加上他手裏的望遠鏡倍數較低,隻能看出是一支中國軍隊,其他便不得而知了。
山崎命令兩個狙擊手:“注意他們的口型和胸符。”
狙擊步槍上的瞄準鏡倍數比一般雙筒望遠鏡高出許多,兩個狙擊手立即用瞄準具遠遠套住正在搜索前進的二狗等人。瞄準鏡中的十字線習慣性地鎖定了二狗等人的眉心,旋即,十字線慢慢下移,一個狙擊手開始讀唇語,另一個鬼子負責瞄胸符,兩人斷斷續續向山崎報告這支隊伍的細節。
讀唇語的狙擊手不斷把鐵錘、卷毛一夥的各種髒話傳給山崎,弄得山崎很是煩躁,另一個狙擊手則一直看不清對方胸符,這主要因為二狗等人全都背了東西,本身腰就往下哈了一定角度,加上搜索前進,腰哈得就更低了,幾乎是彎腰而行。
山崎急於弄清這支隊伍的來意和身份,遂要過狙擊槍親自觀察起來。
遠處密林中可疑的反光一閃,微弱的反射光快速滑過羅達維的臉龐,眼睛略微一晃他不禁愣了一下,急忙低下頭來,用眼睛的餘光瞄向飛來嶺方向。一陣觀察過後,他終於確定,那幾縷微弱的反光來自飛來嶺山腰樹林,且反光出自單筒鏡片,應該是狙擊步槍瞄準鏡之類。他能想象得出,在瞄準鏡的後麵,狙擊手正陰險地觀瞄著隊伍中的每一個人,任何人麵部細微的變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動聲色放緩速度,用手掌遮住嘴巴悄悄告訴二狗:“別抬頭,聽我說!”
見他神形怪異,二狗立即警覺起來,點點頭問:“發現什麼了?”
“前麵山腰林中有鬼子狙擊手,正拿槍瞄著我們。”
“那就開打唄?”
“不要輕舉妄動,對方應該就是那支鬼子偵察小隊,他們隻是在觀察我們。”
“為什麼不是鬼子的大隊人馬?”
“從距離和時間上推斷,不可能。”
“鬼子的大隊人馬會不會已經出動了?”
“說不準,但就常理推斷,鬼子偵察小隊目前還沒有機會接近清風嶺。也就是說,即使他們知道有秘道存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實地偵察。既然派偵察小隊出來,鬼子大部隊的戰術決定和戰術決心應以偵察小隊最後的情報為參考依據。”
“你咋知道他們還沒來得及實施實地偵察?”
“早上他們才在熊窩嶺附近的林中碰到那幾個遇害者,之後才了解到清風嶺及有關詳情。現在是大白天,他們不會光天化日下接近清風嶺,他們也怕漏出馬腳。你想想看,在別處他們可以冒充特務營,到了清風嶺他們還敢繼續冒充嗎?”
“那是,那純粹是真李逵麵前耍假板斧。”
“其實他們在清風嶺下麵冒充任何一支中國軍隊都可能露餡,何況他們已經發現獨立營就駐在清風嶺,就更沒必要冒這個險了,他們在等天黑。”
“我明白了。可以這麼說,既然鬼子已知道秘道存在,十有八九他們要千方百計找到它,然後再利用秘道發起偷襲。”
“是個這理兒!至少今天天黑之前,鬼子大隊人馬不會出現在戴望山。”
“那就不理他們,先回去再說。”
“對,告訴大家,裝作若無其事樣子繼續前行。”
“既然已經發現了他們,我們也就沒必要躲躲閃閃了,排起隊來開步走。”
“這樣也好,躲躲閃閃等於告訴他們,‘我們已發現你們的存在’從而讓他們有所準備,裝作一無所知反而更能迷惑他們。”
二狗直起腰轉過身去,把自己和羅達維的發現給大夥三言兩語擺了擺。於是大夥直起瘦腰杆子,唱起歌子大步向前走去。
這下子,樹上的狙擊手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胸符,於是急忙向山崎報告:“報告張連長,對方番號是獨立營!”
山崎冷哼一聲:“繼續監視他們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