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童年與少女時期(1)(2 / 3)

盡管如此,幼年的艾麗絲依然能夠感受到父親與母親之間不可逾越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這種差異也反映了長老會和英國國教之間的世界觀分歧。正如羅伯特·撒克教授所指出的:“安大略的蘇格蘭裔過著艱苦而守律的生活,工作努力,態度嚴謹。與之相對的愛爾蘭裔雖不乏有共同點,整體而言卻更崇尚自由。”因此,雷德勞家庭中的摩擦,實際上也是安大略地區宗教不調和的體現。艾麗絲快五歲的時候,她的弟弟,威廉·喬治出生,隨後僅一年多,她的妹妹雪拉·簡出生。日後,在門羅無數的作品中,都能找到一種非常典型的家庭模式:雄心勃勃的母親、逃避現實的父親、敏感而愛幻想的大女兒以及務實精明的弟弟或妹妹。門羅自己的家庭生活為其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素材,她不斷地重複、改寫著安大略農家的故事,並使其最終成為了加拿大文學中的經典。這些故事中最為重要的哲學探討之一,就是基於多重不調和的文化勢力影響下的身份困惑。

對於童年及少女時期的作家而言,這種身份困惑不僅僅是對加拿大複雜的宗教文化的模糊理解,也包括了對威漢姆鎮那種顯而易見的地理邊緣性的切身感受。盡管威漢姆鎮已經地處偏遠,雷德勞夫婦在威漢姆鎮的宅邸則更為邊緣。他們的房子位於威漢姆鎮的下城區,而且是下城區的外圍。房子距離下城區中心的食品雜貨店還有一公裏。而下城區大多數的房子都沿河而建,更為靠近河另一端的威漢姆鎮。要想去威漢姆鎮,從雷德勞家出發,必須首先經過大多數的西威漢姆的房屋,然後通過連接西威漢姆和威漢姆的橋。這樣的區域,這樣的路程,艾麗絲在上學後每天都要走兩趟。在日後的寫作中門羅對此有著極為詳細的描繪。引用一段《皇家暴打》中的經典片段:

那就是漢拉提和西漢拉提,中間有條河隔開了他們。這裏是西漢拉提。在漢拉提,社會結構是從醫生、牙醫、律師到鑄造廠的工人到小工廠的工人到馬車車夫;在西漢拉提,從上至下則是由小工廠的工人與鑄造廠的工人到大量的窮人家庭,比如說釀私酒的,妓女,還有不成功的小偷什麼的。羅斯覺得她的家就跨在河上,因此哪裏都不算,但那並不是真的。她家的店是在西漢拉提,因此他們也屬於西漢拉提,就在主街扭扭曲曲的尾巴的盡頭。

在門羅的敘述中,河兩岸的區分不僅是在地理上的,更是在經濟上、職業上以及社會地位上的,也是在生活方式上的。每天,當艾麗絲經過小橋穿越在威漢姆與西威漢姆之間的時候,她顯然能感受到不同環境對於心境的改變。

雷德勞家的房子初建於19世紀20年代,是座磚結構的大宅。當時小鎮初建,西威漢姆還很繁榮,和威漢姆不相上下,但後來鎮中心就慢慢確定為威漢姆的位置了。到雷德勞家居住於此的時候,這座房子雖然外觀看起來還是很雄偉,內部卻早已經破敗不堪。後來在門羅的故事裏這所房子也反複出現,並帶著強烈的哥特主義風格:到處漏風的窗戶、吱吱呀呀的樓梯、廢棄不用的傳送菜的通道、後建的不隔音的廁所……由於房子位於小路的盡頭,房子後麵便是一大片農田和荒地,這使得雷德勞家基本上與小鎮分割出來,仿佛一處孤島。雷德勞家的狐狸養殖場就建在屋南。狐狸欄平鋪開來,最多的時候養了超過200隻狐狸,叫聲喧雜,味道很大。父親還常常從附近的農場裏購買一些老弱病殘的馬或牛,作為狐狸的飼料。這些記憶都栩栩如生地留在了作家門羅的腦海中,為其後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素材。

雖然雷德勞一家並不富裕,甚至大部分時間都在貧困線上掙紮,但難能可貴的是,夫婦倆都非常喜愛閱讀並極為重視教育,母親安娜還是當地每月讀書會的成員。1937—1939年,艾麗絲開始在家附近的下城區學校讀書。那個學校規模很小,設施簡陋,而且管理混亂,總共擁有不到50個學生,全是附近居民的小孩,並沒有人真正讀書,不同教派家庭的孩子往往結幫打架。在這個學校讀書的兩年成為門羅恐怖的記憶,並在短篇《特權》中做了詳細的回憶。“那個學校……就是我自己讀過的學校。那是全書中最具自傳性的一部分。也是我所寫的最具自傳性的一個故事。但是它真的就是那樣的。”而為了女兒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母親最終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將艾麗絲轉至威漢姆鎮立小學就讀。這一改變再次讓艾麗絲體味到威漢姆和西威漢姆的不同,同時也強烈地感受到自己作為西威漢姆的居民,與威漢姆家庭的同學之間的鴻溝。確實,因為不住在威漢姆,艾麗絲每天必須單程步行接近三公裏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外來的闖入者,是這個時期艾麗絲對自己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