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雜篇·寓言第二十七(3)(1 / 2)

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老子這個回答的大意是:你(“而”)看別人時,老是抬著頭(“睢”是仰視貌),瞪著眼(“盱”是“張目”義),(你)這是向誰表示傲慢?要知道,“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啊!陽子居聽了,馬上麵顯愧色,說:弟子記住先生的教誨了——“而誰與居”,《今注》、《正宗》都注釋為“誰要和(能跟)你相處”,把“居”理解為“相處”,顯然是認為,此句乃“誰與而居”的改裝。我以為這是誤解。從文義看,老子絕不是把“睢睢盱盱”這種傲慢心理和表現僅僅看做是將使自己難以與人相處,以致脫離群眾這種缺點,從後文可知,他是從德性、人格的高度來批評這個心態、表現的;從訓詁、語法看,作這種理解是因為不知這個“居”乃是借作“倨”,“傲慢”義,“與”是用來表示趨向的,相當於“對,向”,故而此句應是“而與誰居(倨)”的改裝。這樣理解顯然同上下文更相銜接,老子的兩句批評話才具有統一的視角,才有了“高度”。後麵兩句出自《老子·四十一章》,但在那裏這兩句並不相連,前句應為“大日若辱”,意思是最大的充實從某方麵看像是有所欠缺(“日”為“實”義,“辱”有“委屈、埋沒”義,與“日”對言就是“欠缺”的意思了),也有的本子中作“大白若辱”,那就是最潔白的東西看起來也像是有汙點的意思,用於勉勵人,都是教人不要驕傲自滿。後句是說,道德水平高的人總是十分謙虛謹慎的,所以看起來像是知識能力都有所不足,同樣是教人戒驕戒躁(“盛”在《老子》中作“廣”)。

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灶。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這是說在那以前(“其往也”),即陽子居初來該旅店的時候,店老板(“舍者”)對他總是迎進送出的(“將”是“送”義),恭敬得不得了,親自給他安排坐席,老板娘則侍候他梳洗(“執巾櫛”),旅客們(“舍者”)趕忙給他讓座,正在烤火取暖的人都起身給他讓出位子。見了老子後(“其反也”),情況完全變了,店裏的人都爭著要與他同席了——這段話好懂,隻是不知為什麼,《今注》竟把“煬”字注釋為“炊”,將“煬者避灶”翻譯為“燒飯的人都不敢當灶”。作者是否因為這注釋出自《釋文》,就自己不動腦子思考了?其實,隻要翻一下字典,就會發現,“煬”字還有個“向火取暖”義,至於古時居室裏的火多是“灶火”,這應是不成問題的。

還有兩點值得一說。一是末了的“其反也”句,顯是針對前麵的“其往也”說的,所以無疑是“打從那以後”的意思,可《今注》、《正宗》卻分別譯作“等他回去時”、“等他回來的時候”,而且幾乎所有注家也都一律不顧前麵已有“陽子居不答。至舍”這樣的話,竟在注中說“反:通‘返’”,有的還說:“句謂陽子居返回客店時……”。對於注家們的這種“低級錯誤”,我真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二是末句“舍者與之爭席矣”,《今注》和《正宗》的作者,以及其他許多注家,包括傅佩榮先生,都理解為“店客都與他爭奪坐席了”,我隻見到楊柳橋先生的理解與此不同,他的《莊子譯注》給出的此句的譯文是:“旅客們都爭著和他坐在一起了。”(另有一書此句譯文同此,但前句也譯作“他回來的時候”)我以為隻有楊先生理解對了,因為從事理上說,“舍者”們不會他一傲慢“睢睢盱盱”就對他敬畏有加,一謙虛就馬上欺負他,莊子也不是要在這裏表現世人的這種“劣根性”;從文章看,若按楊解,這一句表現的就是人隻有回歸真樸,平等待人,才能得人心,真正受人愛戴這樣一個觀點,而這正是本章的主旨。自然,要接受這理解,必須認為此句是“舍者爭與之席矣”的倒文,但這當然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