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就是十月初六日。
淩勵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在蓮香的幫助下頗費了些精神才收拾齊整。身穿小夾襖,外罩軟緞青花長袍;頭戴同色的軟帽,遮住那不倫不類,不長不短的頭發;腰上束一條琢玉軒的玉匠給新東家特製的玉帶,當真有翩翩濁世佳公子的味道。
在蓮香有些迷醉的目光相送下,淩勵很誇張地在門口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轉頭一看門外,陳子龍、冒襄、方以智一個比一個英俊瀟灑、風liu倜儻,竟然把某人給比了下去。
淩勵滿腔的自豪自信頓時變成自憐自艾,心裏抱怨著在另一世界的老爸老媽,幽怨地回頭一看,蓮香正倚在門口捂嘴偷笑。
老子是大師級別的人物,是四人中唯一的官員,哼!他這麼一想心情舒暢不少,笑著互相打了招呼出得門去。
門外,一隊軍漢帶著四頂軟轎早已恭候多時。
輔國將軍,不,是吳王!吳王請客就是氣派,直接門對門的服務。前麵有軍漢開道,坐著四人抬的轎子,忽悠忽悠地行進在蘇州大街上,時不時地撩起簾子看看街景,在蘇州人麵前露露小臉,也是頗有趣味的一件事兒。
蘇州府突然生出一位加恩親王(指非皇帝嫡親的郡王升格而成的親王),蘇州人並不覺得麵子有光,而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為何?
蘇州城裏一條街道全部被皇帝恩賜給了吳王,蘇州城東數千頃良田封給了吳王,導致這些天被迫搬家的人不下千計,從小農變成佃戶租客的農民更是不計其數。這種搬家可沒有“拆遷補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叫你搬你就得搬,有怨言?看刀滅族吧你!
所以淩勵在撩開布簾時,沒有看到別人豔羨的神情,倒看到幾個人在憤憤不平地背後吐口水,也許還在低聲罵娘吧?
淩勵渾不在意,他關心的是透過西霖園事件向自己示威的人,究竟是不是這位禮數周到的吳王千歲?對弱肉強食的世態,他早就已經麻木了。如果給他碰上一個美女因此搬家,興許會表示出安慰的意思,其他人?沒興趣,少陪!
軟轎威風凜凜地帶著蘇州人的暗罵忽悠到吳王府正門口。
隨著軍漢頭頭的一身“落轎!”,轎子平穩地放下來,四位英姿勃發、玉樹臨風、氣度不凡、卻有點內心惶恐的江南名公子,施施然地下轎,旁若無人地整理一下冠帶,互相對視一眼,勉強微笑一下。然後以有官員身份的淩勵打頭,向門口的知客遞上“輔國將軍”發來的請帖和自己的名刺。
王府知客,啥品級?隻見那知客穿著一襲綠色官服,戴著黑色寬耳紗帽,卻在腰間不倫不類地挎把繡春刀,查看拜帖後拱手笑道:“原來是名動江南的翰林院五經博士淩大人,啊呀!還有華亭陳公子、桐城方公子、如皋冒公子。小人王府典仗正王睿,奉王爺千歲鈞旨前來迎候四位,請!”
人家知客乃正六品的階級的典仗正!比淩勵這個正八品五經博士高了四級!
眾人忙長揖作禮,跟著王睿跨進府門。剛一進門,那王睿就揚聲喊道:“翰林院五經博士淩勵大人、華亭陳子龍公子、桐城方以智公子、如皋冒襄公子拜會王爺千歲啦!”
兩側肅立的錦衣軍漢也一個個將這話傳遞進去。
等淩勵諸人行到二門處時,就見前麵來了一群人,打頭者一身亮黃服飾。再到近前仔細一看,隻見那疑似吳王之人年約二十三四,身材頎長,臉型青白瘦削,眉目間卻是隱含威嚴,氣度高貴不凡,加上身上的八爪袞龍袍,頭上的珠玉冠,不是吳王朱由楨是誰?
四人不待知客出聲就齊齊止步,抱手長揖道:“下官(草民)見過吳王千歲。”
朱由楨“嗬嗬”一笑擺手道:“各位不必多禮,承各位青年才俊給本藩薄麵前來一會,本藩感激不盡呐!這位,想來就是近日名動江南的淩大人了?”
典仗正王睿忙站到淩勵身邊,躬身肅客。這是在給朱由楨模糊的話語指出對象。
淩勵忙再次作揖道:“下官正是淩勵。”
朱由楨上下打量了淩勵一番,笑道:“淩大人承錢閣老和南北禮部尚書大人之命,在江南推廣西學,果真是年輕有為呢!本藩聽說大人一畫千金,已有畫壇宗師之風範。尚且開辦作坊興實業之利,確實是眼界開闊,敢做善為!可敬可佩。”
客套話啊!
不過朱由楨已非當日下帖之輔國將軍,而是堂堂的大明親王,說出這樣的客套話,按理說足夠讓一個八品官員爽到雙腳發軟了!可惜淩勵心中有事,把這些話全當成耳旁風,吹吹就過。
“千歲謬讚了,淩勵愧不敢當。”又是一揖,淩勵心裏直罵娘,這樣說上一天話,豈不是老子的腰都要斷掉?
好在朱由楨的注意力轉到陳子龍等人身上,一番客套後,一行人在熱情的吳王引領下,進得一間寬敞的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