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的爽快,賣的省事。老槽槽喜歡這種爽快人,便擔了挑子跟那人擠出人群。那人果然一分不差地按價付了款,並多出了幾個做腳力錢,請老稽稽幫忙送送。這人是個“熱粘皮兒”,一時三刻不到就和老稽稽兄長弟短地親熱了起來,噓寒間暖說得老稽格心裏熨熨貼貼。老槽槽應著他的問話,講了自己是才過來的船民,家裏幾口人、幾條船,一年到頭能打多少魚獵多少雁……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到了一家飯館門口,那人告訴老稽槽,他姓顧,是這家飯館的經理。

這家飯館,門前掛著一幅黑漆金字的大匾,叫做“魚雁香”飯莊。老稽倍不認得那匾上的字,卻認得兩邊的畫。畫上的鯉魚神氣活現的象條龍;雁鵝哩,肥墩墩的象是豬患兒。這柿園口,原本是有山有水的好去處,這幾年新辟為遊覽區,增開了旅遊穿車,各種飯館小吃店也應運而生了。

這家飯館是柿園鎮幾個人集體經營的飲食店,這位顧經理解放前是柿園鎮大車店的小徒弟,一上任就顯出身手不凡。“魚雁香”三個字,不僅文雅、響亮,而且抓住了人們的心理:來到黃河邊遊覽,誰不想吃點兒野味,誰不想嚐嚐鮮美的黃河大鯉魚呢分

招牌固然鮮亮,貨源卻難以保障。黃河鯉本來就少而難捕,況且這一帶河上漁民更是寥若晨星。即使守在黃河邊,黃河鯉也是稀罕物,顧經理不得不整天在集市上親自奔忙了。

此時,老槽槽收了錢從飯館裏出來,驚奇地發現這裏原來離自己泊船的尖河漢隻有一望之遙。因為這所房屋掩在柳林子裏,自己競沒有注意到它。顧經理也很表驚奇,老槽槽向他指了自己的船,顧經理即刻表示一定去拜望他。

晚飯後,他就去了,還沒走到船邊,聽他一聲聲親熱地喊著“老哥——,老哥——”。不待老槽槽答話,他已經上了踏板,一到船頭,就學著船上人,脫下牛皮鞋來,躬身進了艙。那神情舉止,仿佛和老格槽是熟識多年的深交了。

“喂,點一根!”顧經理盤腿在艙裏坐下,甩出一根長長的紙煙。老槽槽忙不迭地去接,那煙卻順著光溜溜的艙板一滾,被小孫女兒的光腳丫丫擋住了。

“疇,再來!”顧經理沒容老槽梧去撿,又拋出一根來。這是“帶嘴”的煙卷,金貴得很。老稽槽在顧經理伸出的打火機前點燃它,很不習慣地用嘴唇吮著那韌而又軟的煙把兒.

“好吧?”顧經理笑嗬嗬的。

“好,好著哩。”

“下午就想來看你,忙!店裏店外都得我張羅,腿都跑紹縷!

“可不,俺也沒空。一天到晚駕船河上轉,還得老惦著趕趟集,把孩兒們家和俺打的魚、雁一起送集上賣。不得閑,不得閑呐!”

“賣好價錢?”

“沒深淺。春夏賤些,秋冬能賣出個數。脫了手就好,沒功夫在集上纏。”

“唉,可不是,都忙。哎,我想個祛,你聽中不中。你這一年打的魚、雁啥的我全買了,你省了功夫,我也省了事。”

“篤鴛篤”,隻聽到船板響。那是小孫女兒用菜刀背,在敲那香煙的過濾嘴兒玩。她琢磨不透,這是個啥東西。

顧經理轉了話題,用手摸著硬梆梆的船板,怪憐惜地說:“老硬的,晚上就睡這兒?”

“船上人,慣了。”

“快入冬了,這艙裏都透著風。”

“前後掛遮簾,湊合。”

“把船挪幾步,拴我那兒。我給你騰間小屋,一家人暖和和過冬。”

昏昏朦朦的桅燈照著顧經理那笑嗬嗬的臉,他那淡眉毛下的肉疙瘩眼怪慈善地眯著。老槽稽低低地問道:“一年?……你出啥價?”“按我那天的買價。不管漲落,中不?”

老槽槽摸了半天光船板,看看小孫女兒,終於點了點頭。

顧經理果真給老槽槽騰出了房。那是飯館後麵的半間小屋,原是存放炊具雜物和蔬菜的地方。小屋雖然沒有窗戶,但開了門一樣亮,況且有盞小電燈。老槽槽興高采烈地籌劃著,將小屋用林秸箔隔開來,就可以和兒子媳婦一起過冬了。

顧經理辦什麼事都是認真的,他笑嗬嗬地拿來一張紙,給老格槽讀了半天,說是哈“合同”。老格稽按他的意思在紙上按了手印。那上麵的條條挺多,老槽榴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隻聽懂了一條:從此以後,所有的魚雁之類都要包售給顧經理了。

顧經理提著水桶,在沙岸上不停地招手。老格格隻得又搖起槳,把小船駛了過去,就象鳳兒奶每天都要到河灘上趕羊一樣,顧經理也總是每天黃昏都要等著歸來的漁船,親手把老格格一天的勞作細細過秤稱了。憑心而論,他沒有虧過老格格。由於省卻了趕集的麻煩,細細盤算一下,去年以來老槽槽手中的錢票子比往年多了。況且,兒、媳、孫女兒去冬在那小屋裏過得滿愜意的。但是,老槽槽近來卻時常感到那籠子般的小屋有些悶氣了,半夜醒來,心裏老是牽墜得難受。老格槽早就有心再送些黃河鯉給鳳兒奶,無奈他自己再也不象過去,隨便拿魚送人。他曾多次給顧經理說過,要拿些黃河鯉送人。顧經理總是笑嗬嗬地說著:“好,好,好。下次再說,下次再說,”卻並沒有一次給老稽格留下一條黃河鯉。

咋天,他又給顧經理說,河眼看要封凍,他準備收拾好抬槍打雁。若今天捕到魚,是一定要送人的了。顧經理自然又是滿口應承。老格格怕不牢靠,特意早早收了船折回,想趁顧經理沒來辦妥了此事。卻不料,顧經理今天等得也早。

“回來啦?早嗬,今天早。”

顧經理一邊搭汕著,一邊急急忙忙就要拿魚。

“顧,顧經理。咱說好了的,這魚是讓俺留下送人的。.

“……噢,對,對。”顧經理笑嗬嗬地點著頭,湊近老槽槽耳朵邊,神秘地說:“電視台要來人拍電視,知道吧?就是那小電影!這幾條黃河鯉我先拿去用用。

“那,那——”老槽槽急了,“拍,拍完了再給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