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好好好……”顧經理象打哈哈似的爽快地打出一串“好”來,雞叨米一樣點著頭。
老格格這才放心地幫顧經理把活蹦亂跳的黃河鯉放進桶裏。顧經理顧不得桶裏的水濺濕了褲腳,興衝衝地趟超著提走了。
顧經理走去不久,老格格就望見河灘裏來了鳳兒奶。她今兒個換了一身新,褲褂黑滋滋的象大漆漆過似的漂亮,越發襯出手臉的白來。她從竹籃裏拿出一棵白菜幾個蘿卜,然後象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了幾個紅雞蛋。
“噢,噢,紅雞蛋!”那雞蛋用毛巾裹著,老槽稽捧在手心裏還是暖暖的。
“吃哦,吃哦,專一給你帶的。”鳳兒奶樂得抿著豁豁牙,“俺閨女生啦,大胖兒!
“咦,有福,有福!
“有豆腐。虧得吃了你的大鯉魚,討了個吉利。外孫狗,吃飽走。大媳婦不生兒,俺這幾天正慌忙托人給老兒子說媳婦哩!”
“疇,趕得巧,我正要再送給你幾條黃河鯉!”老稽格一高興,順嘴說了出來。
“咦,啥時有?俺來拿。”
“現時就有,我講好了給你的。人家先借去,拍小電影使使!”老格稽神氣地將那最後一句話念得特別響。電影大家都瞧過,拍電影可是稀罕事。
鳳兒奶也替老槽槽高興。“咦,上電影?你那魚還成了鯉魚精哩!
“甭管了,魚我給你送去,包你媳婦說成!”老稽槽帶著幾分豪氣地拍拍胸脯。
那晚上,老槽簷卻睡得不安穩。他總覺得是躺在自己的大船上。河上起風了,船拚命地搖嗬搖……醒轉來,卻是在小屋裏,悶氣得很。
第二天,老槽稽在家擦那打雁的抬槍。他還要看看黃河鯉是怎麼拍成小電影的,並且要把那拍了電影的魚親手給鳳兒奶送去才放心。
一大早,顧經理就帶著人在黃河岸邊挖坑了,挖了坑又往裏邊灌水。老槽槽覺得奇怪,就過去看。原來,小電影是要在這裏拍的,黃河鯉就放進那水坑裏。據說,用棍子一攪就能拍出黃河的滔天大浪來,黃河鯉就要在那驚濤駭浪中顯出騰飛躍動的身姿。
攝相組是專門來拍旅遊區風景的,既然“魚雁香”飯莊的經理聞訊盛情相邀,他們自然也樂於拍攝一下“黃河名菜”。顧經理親自幫攝影師扛著支架,打起一把蘑菇狀的大圓布傘,遮著那寶貝機器。太陽升起老高了,老槽稽等得心焦,那攝影師卻不慌不忙,說是“光線不行”,隻管一根接一根地抽著顧經理遞上來的香煙。
老格槽在冬天的陽光下打噸了,他們卻忙忙地動作起來。顧經理喘著大氣使勁兒攪動著棍子,把水坑裏的水攪得嘩嘩啦啦響。黃河鯉跳竄著,那攝影師將機器對準了水坑,“噠噠噠噠……”那架勢和聲響,使老槽槽想起“跑老日”那年看到的機關槍在掃射。
他們總算折騰完了,老槽槽寬鬆地長籲一口氣,趕忙上前幫他們往桶裏撈魚。老格槽想看看,那些黃河鯉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魚兒在桶裏翻著水花,老槽槽樂滋滋地.上前去提,顧經理卻早已提在了手裏。
“顧,經理。這魚——”
“別忙,別忙,還得拍‘活鯉臥金草’哩。”
老稽格不知道“活鯉臥金草”是什麼意思,他隨著魚桶進了廚房。不一會兒,顧經理進來吩咐了幾句,廚師利利索索地拿起刀來,就刮鱗剖腸。老槽格忙上前攔住說:“你,做啥哩?”
“做‘活鯉臥金草’,等會兒要拍小電影。”
廚師告訴老槽槽,這魚要用油炸了,臥在金針菜裏,還能張著嘴喘氣,叫做“活鯉臥金草”。小電影要拍的,就是這個菜。
老槽槽想,鳳兒奶家大概沒有這麼大的油鍋,炸好了魚再拿去,倒也省事。但他總覺得心裏不踏實,索性蹲在灶火旁看廚師收拾。
這時,他聽到外麵飯廳裏傳來一陣陣笑聲,就好奇地探頭去看。原來,幾個飯桌上早已坐滿了人,熱熱鬧鬧地正在吃菜碰杯。這些青年男女一個個漂亮得象花草綠葉似的耀眼,他們是被攝製組請來的一群充做旅遊者的演員。這時候,隻見顧經理和幾個招待員端著魚盤子過去了。那攝影師立刻開動了機器緊張地“掃射”著,老稽槽驚訝地發現,那盤中的黃河鯉果真嘴巴還一張一張地喘著氣!
老格槽正在發呆,隻聽哈哈一陣笑,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隻見群筷齊下,那些魚便露出了骨頭。老稽格呻吟般地哼了一聲,覺得身子好象也被人用筷子鉗著,氣得他象那盤中魚似的,隻有張嘴喘氣的勁兒了……
逮了一輩子魚的老格格,第一次覺得自己好似那撞入網裏的魚一樣,被人捉弄了。
他氣乎乎地在那又矮又黑的小屋裏轉來轉去,象是誤入了“迷魂陣”粘網裏的大鯉魚,被掛住了腮,纏住了尾,懊惱萬分地亂撞著。小孫女兒哆哆嗦嗦地挨過來,緊緊偎著他。他卻動手收拾起東西來。
房間裏弄得乒乒乓乓響,前房的“魚雁香”飯莊的大師傅聞聲過來瞧了。
“咦,老哥你這是咋哩?”
“俺駕船走,到河上找妮兒她爹的船去。”
“老哥,天眼看要交九,河上可是老冷哩。”
“俺情願,河上自在。”
老槽楷心裏憋得慌,忍不住與那大師傅扯起了話兒。他講了黃河灘上走失的老母雞,講了鳳兒奶籃子裏一年到頭扛來的時鮮菜,講了鳳兒奶想要黃河鯉的“大用場”,講了盲己受的捉弄……講著講著,老槽槽心一酸,幾行老淚竟滾下來。
老格槽執意要離開這兒,大師傅忙去找顧經理。顧經理正在旅遊區招待所的客房裏與攝相組的文字記者談自己白手起家,創辦“魚雁香”飯莊的經驗。聽大師傅講了老槽楷要走的消息和那緣由,他猛然想起了一件該辦的事,不自在起來。心裏尋思著,自己雖是買貨付錢,卻少付給了他一些什麼——糟糕的是, 自己想過,卻又忘了!他回到自己家,翻出一條壓箱底的綢被麵,用紅紙包了,急匆匆地去找老槽槽。
不能讓他走!
把紅綢被麵交給老格槽,送與鳳兒奶討媳婦用。
老稽格住的那小屋裏空落落的已沒了人影。顧經理趕到黃河岸邊去喊船,可船已駛到了河心裏,遠遠的瞧不著影兒。黃河上,明明暗暗地閃著老槽格船篷裏的那盞古老的桅燈。
顧經理的喊聲被濤聲湮沒了。大河上,隻有刹悍的河風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地遊蕩著,用粗獷的嗓門唱著一支世世代代唱著的奧秘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