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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雅琳副部長終於登上那高高的台階,她此時已經是氣喘籲籲的了。
這不是地委辦公樓的台階。辦公樓的台階平緩、寬大,雖然隻是兩層樓,卻拐了一個扁隸體的“之”字形。若再依傍著樓梯光滑的木扶手,上樓就算不得一回事了。
而這山道的石板路,蒙著滑膩膩的青苔。別墅小樓的石階呢,更是又陡又窄。大約法蘭西人的個頭都是鶴鳥似的又瘦又長吧?不然,何以當年營造這小樓時,竟修了這麼高這麼陡的石階呢?
小樓是時髦的。它屬於歐洲十八世紀以後盛行的那種羅可可式建築風格,纖巧,華美。樓前的石壁上,一個個圓鼓鼓的貝殼象魚鱗似地密集地排列起來,巧妙地組成了一個隆哮凸眼的鸚鵡。環護那鸚鵡的,是裝飾味極強的草葉花卉。這圖案大約是一個標明什麼貴族之類身份的徽號吧,那氣勢,確有些超凡脫俗。
這小樓又是陳舊的。歲月的風煙在山坳這個大煙鬥裏燕騰,早己將這顆晶瑩的白牙齒熏染得斑斑駁駁。水漬痕跡從潮濕的地麵向上泅起,在樓墓的石塊上畫出了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圈線,頗有些象那被鋸斷的彎拐扭曲的樹木的混亂的年輪。蒼老的藤蘿從樓頂無力地垂下它那青筋凸露的手臂,在風中微微地顫動著。
疲累的秦雅琳此時感到十分愜意,這究竟是因為那“鸚鵡”徽號產生的高雅的美感,還是因為第一次接觸這類避暑山莊的新奇感?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隻是覺得,聽從田幹事的建議上山來,還是做對了。
秦雅琳是隨著丈夫一起從省裏調到這個專區來的。丈夫由處長升任了專員,她也做了地委的副部長。下麵的工作可真忙,剛剛四十歲的秦雅琳在連著參加了幾個會議之後,忽然感到頭有些發暈。高血壓!這是機關幹部們的“職業病”,秦雅琳終於明白那些退休的老幹部們為什麼兒乎毫無例外地都要求助於“脈通”和“降壓靈”了。
而田幹事卻提議她到靈首山休息一段時間。靈首山是名山群中的“隱士”,據說早在二十世紀初,英、法、美、俄、德、 日等國的教士、官賈們就虞集靈首山上。蓋別墅、修教堂,“十裏風飄九國旗”,頗興盛熱鬧過一陣子。而後來,卻不知為什麼冷落而至湮沒無聞, 自然不象廬山、峨嵋等山為人所熟知了。但是據田幹事講,靈首山的風光景物是並不亞於那些名山的。尤其是眼下適逢盛夏,上山避暑休息正合時宜。
靈首山上別墅小樓極多,地方財政無力維護修繆,就采取了誰住誰修的政策。因此,本省和鄰省的一些機關、企業、廠礦……紛紛涉足,設立了許多職工療養院。有些單位索性讓退休的職工一年四季在山上看守樓房,以備夏令之需。地委機關是地方之首腦,在山上自然有幾處最好的樓房了。
颯颯的,一夜風聲。雖然未設蚊帳,卻並無蚊蠅困擾。一床薄薄的毛巾被竟不勝夜涼,秦雅琳醒轉了幾回,憂然似覺此時並非七月盛暑,而是金風瑟瑟的涼秋了。黎明時,尚在朦朧中,猛聽得有人喊著:“喂,幹什麼的?一大早就弄得山響,領導還在休息!”
秦雅琳並未聽到那弄出的響聲,倒聽出那嚴厲的嗓音是田幹事的。她靠著窗子朝外瞧,隻見後院裏站著兩個人,那穿著白色特麗綸短衫的是田幹事。旁邊呆立著一個老漢,剃著光光的腦袋,紫紅的臉膛上布滿了皺紋,象是一枚幹縮的紅棗。“紅棗老漢”挑著一副木糞宵正呐呐地不知是進還是退好。秦雅琳看了一會兒,明白了:後院的汙水井仍開著蓋,“紅棗老漢”大約是起早擔糞水的。
隻見田幹事腦袋向前一伸,右手筆直地向身後一舉,那姿勢,頗有些象正在俯衝掃射時被人打掉了一個翅膀的轟炸機。秦雅琳笑一笑,扭轉了頭。她知道,這架采取俯衝姿勢的轟炸機正在向目標掃射著什麼子彈——“喂,那是xxx的妻子xx長……”
由他去吧,說過了不要這樣, 田幹事卻積習難改。離開省裏到專署來時,同事們都開玩笑說是“放了一任道台”。怪不得在這一方轄區內,田幹事的“俯衝掃射”總是每每奏效的。
田幹事總算轉了回來,他為秦雅琳的早醒頗為不安。在做了幾句失職的檢討後,就侃侃地談起了對於靈首山避暑區的管理工作的設想和規劃。這山上居住的各色人等確實是太雜了,首先立該劃定一個區域,打上牆或者攔上柵欄,做些必要的分隔工作,再者,征用些民工,好好地修一修上山的公路和別墅區相連的小路;三者,整一整往日的亭台小榭、花木園林;四者……田幹事談得起勁,順手打開窗扇給房間通風。那窗子緊,用勁一拽,窗子終於開了。但那木框架卻象擠壞的煙煙籠一樣散開來,將玻璃“嘩啦”一聲摔得粉碎。田幹事忙喚服務員來修。可是,管理這所樓房的小姑娘卻隻會洗換被褥、打開水,並不會將這“煙姻”籠架再編起來。
於是,秦雅琳也感到田幹事的建議不無道理,準備回去向專署機關進一言了。當然,困難的,主要是財力、人力、物力……
秦雅琳準備吃了飯隨田幹事遊山。剛坐到飯桌前,耳邊就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而那響亮的談笑聲已超出了“楊懷”,近於“粗魯”了。這是煤礦療養院的一群工人,大概是在地層深處憋悶得久了,到山巔透透氣,把那沽著黑煤沫子的話都“哈哈哈”地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