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罰怎麼著,賠罪怎麼著?”
“認罰,罰你三十快現大洋。認罪賠罪簡單,把驢糞吃了,再把地下舔幹淨!”
樂樂爹向人說過多次;“窮漢腿裏沒翼筋”、“人在屋簷下,不敢不低頭”,可他連驢的稀屎看也沒看一眼,隻是往心裏落下幾滴淚,就答應了狗腿子提出的第一條。
樂樂爹應罷之後,求借無門,咬牙賣掉了他的半塊光景―小毛驢,又含淚賣掉了樂樂娘,才算湊夠了三十塊現大洋。
樂樂爹清楚樂樂鑽進莊稼地藏起來是怕挨打。他尋找見樂手,對樂樂不罵不打,抱住樂樂哭得吃不下飯,喝不下水,一股勁兒地埋怨自己命苦,不久就得了重病死去了。
張樂樂逃荒要飯,挨狗咬,挨人罵,住破廟多長大一點給人當短工,做羊信。頭上沒有少挨打,腿上沒有少挨踢。一次土匪搶劫,一個手榴彈在他眼前開了花,把他右手上的二拇指和中指炸掉,叫他的日子更難過。……
張樂樂頭上冒出虛汗,結結巴巴地說:“我怎麼會盼-疙,疙瘩又回來……”
高羽巴火更足,氣更盛:“張樂樂,要不是你呐喊‘疙瘩又活了’,我高羽巴就不配在這丁字街裏站一站!你反動到何種地步,要把惡霸地主的魂兒招回來,破壞安定團結,咱們長話短說吧:你一天不承認下來,我一天不叫你上工,你十天不承認下來,我十天不叫你上工,你一年不承認卞來,我一年不叫你上工”。
工分兒,工分兒,社員的命根兒!莊稼人勞動手冊上寫畫不上工分兒,嘴巴就要吊起來,身子就得癱瘓了。張樂樂從來沒有想過五十多歲就往“閻王殿,裏去報到。他不知同別人言談過多少次,他吃了唐僧肉,他要活到共產主義社會去。可他既清楚高羽巴的模樣寒摻,能耐不大,又曉得高初巴手中有權,舌頭有根,說到能夠做到。他的麵色越,來越白,腰杆越來越彎。他想笑,眼裏卻顯出潮濕。他咬宇一下牙齒,伸出三根指頭的右手,好象是要狠狠地打他的嘴巴。說時遲,那時快,忽然從柳樹井上跑來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伸手抓住了張樂樂三根指頭的右手,使張樂樂的右手好象夾進了鐵板縫裏,動也不能再動。同時,漢子麻利爽快地告訴高羽巴:“高隊長,是我呐喊的疙瘩又活啦。”
漢子穿戴平常,相貌一般。上身穿件拆洗過沒數遍的。被陽光曬得變成了灰白灰白的藍色棉製襖,下身穿著膝蓋上補著兩個大補丁的中式灰棉褲。兩個大腳板穿著露著襪子的蹬山鞋。棉襖上有掃不掉的塵灰,棉褲上有洗不下的油汙。他個碼不矮,腰身不粗,可他的身架子好象挑過千斤擔,拉過雙噸車,鐵撅撅的結實。他長臉大耳,腦門上黑發已經脫落不少,眉毛和黑胡子茬密密實實,眼捷毛又黑又長。左眼上受過傷,有疤拉,左眼小右眼大,眼珠兒很黑很亮。他神態不卑不亢,嗓門不高不低,使人猜不出他是石匠、鐵匠、瓦匠、木匠,還是專靠土裏刨食的莊稼佬。
漢子的突如其來,使劉淘氣、矮個子姑娘都驚愣了。其實,他是到柳樹井上挑水的,已經在柳樹井上站了一會兒了。高羽巴也有些驚愣,然而他看清了漢子是誰,就不把漢子放在眼裏了。好象漢子是個紙糊的小人,他輕輕吹一口,就可以把漢子吹往天邊。他朝著漢子邁過一步,閉閉眼睛,再把眼睛睜大,盯往漢子:“是你呐喊‘疙瘩又活啦,?”
“是我。”漢子不動聲色地說。
“好得很!”高羽巴輕狂地說罷,輕蔑地挖刺漢子兩眼,得意地向漢子伸伸拇哥,兩手利索地伸進褲兜,轉身朝大隊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