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3)

r \/>�張樂樂家在第九生產隊的東南角上,南靠小土山,左右沒人家,三間破舊不堪的小平房,用玉米桔杆攔下一個巴掌大的小院。小院裏空蕩蕩的,隻有一隻花母雞。花母雞好象患著什麼病,懶洋洋地立在雞窩口,一動不動。

張樂樂這多半輩子曾受盡了人世間的苦,但他也享過福,用他的話說,他也曾過過天天吃蜜的日子。那年,八路軍解放了九莊,張樂樂分得五畝土地,三間瓦房,成了名副其實的樂樂。有人跑進五台山裏去參加八路軍,張樂樂花錢買件新衣衫,穿上新衣衫也進五台山去入伍。八路軍的連長接待張樂樂,回他:“你叫甚?”張樂樂說:“姓張叫樂樂。”連長哈哈一笑說:“你的名字好!”張樂樂高興得把腦袋一轉說:“沒意思還不來呢!”連長檢查出張樂樂右手上隻有三根指頭,親親熱熱地和張樂樂說:“樂樂同誌,你手上有殘,打槍困難,參加八路軍是不成的。”張樂樂一聽撇了嘴。

張樂樂返回九莊,抗日民主村政府分配下什麼樣的差事也搶著千。過了幾個月,和張樂樂相好不錯的翻身戶葛潤吉找見張樂樂說:“樂樂,我給你提鞋來了。”張樂樂哈哈哈笑一陣,又習慣地轉一下腦袋,把他舍不得吃的紅棗抓給葛潤吉一把:“你給我提鞋,我可不嫌你的指頭粗。不過,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人會給我提鞋,我隻想給別人提鞋哩。”葛潤吉白張樂樂一眼:“還聽了八路軍指導員講的政治課,連提鞋的意思都不懂,提鞋就是互相幫助嘛!我是來幫助你。”“幫助我麼?”“想給你成全個媳婦。”“我的媽呀,你別逗弄啦,紅棗兒堵不住你的嘴.我再給你拿個柿子吃。”葛潤吉又白樂樂一眼:“你聽見我和誰撂過玄兒?”“你是一錘一個音兒。你說給我成全的媳婦在哪兒?不成,我聽聽也痛快!你說吧。”“在地主家當過丫環的菊花。”張樂樂一聽不樂啦。他象咽酸棗兒一樣的咽口唾沫,腦袋伸到葛潤吉的臉邊:“我的媽呀,疙瘩是什麼人?他和咱有血海深仇!咱能要他家的人?不要,不要,擰了張樂樂的腦襲也不要!”

葛潤吉說:“樂樂你這就不對了,菊花也是個窮出身,她又不是疙瘩家的小姐,她在疙瘩家也是當牛做馬哩!”

“你說的也是哩。”

也是該著張樂樂進一步地樂和啦。張樂樂娶下菊花,菊花正正經經地和張樂樂過開日子。到了後來,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高興得張樂樂到了田間就唱秧歌:

九莊村九道坡,

自古沒人唱喜歌,

今日我把.喜歌唱,

眾位鄉親別笑話我。

我唱我過年吃上了白麵摸,

我唱我晚上蓋上了新被窩,

我唱我娶了一個好媳婦兒,

我唱大家看見我樂嗬嗬,

我唱共產黨毛主席領導好,

我唱翻身人家戶戶樂,

我唱大家齊心合力挖窮根,

我唱千年萬代好生活。……

農業社建立時節,張樂樂搶先報名。菊花說張樂樂:“我的爺爺,你可搶甚!是搶金搶銀哩?”張樂樂的腦袋轉一轉,又把小煙袋一伸,幾乎伸到菊花的腦門上:“奶奶,你可算是說對啦,工作組的同誌說了:走社會主義,進共產主義,上幸福的天堂,就是搶金搶銀哩!”張樂樂報名入社後,無時無刻不拚命幹,在地頭歇下來就唱秧歌。那時候,張樂樂經常向人開玩笑說他到過“快樂國”,“快樂國”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平平等等,不生氣、不吵架,人人臉上掛著笑。村裏年輕人們在地頭休息時,經常和張樂樂開玩笑:“樂樂叔,再講一段你進快樂國的故事!你說說,快樂國的人每天盡吃甚哩?”張樂樂哈哈一樂:“他們是全國一樣,老百姓和主席吃的一樣好:燒餅、果子不離嘴,渴了喝碗紅糖水!”

但是,從一九五八年那轟轟烈烈的大躍進以後,張樂樂臉上的笑容逐漸地又少了,額頭上的皺紋卻越一來越多。瓜菜代替了白麵摸,肉餃子變成了糠窩頭。到了一九六六年那熱鬧的歲月,張樂樂更是災連了災。張樂樂的兒子叫卑鬥,薑紅牛回到九莊那年,紅袖章也戴到了序鬥的左臂上,序鬥高興得猛衝猛撞。遠征來的一起紅衛兵帶一個“走資派”到九莊批鬥,與薑紅牟打了嘴仗,引起了武鬥,別人用刀割破卡車輪胎,序鬥搬起鬥大的石頭砸在卡車頭上。別人把紅衛兵帶來的水桶砸扁,序鬥舉起石頭砸碎紅衛兵的飯鍋。別人將唾液陣在女紅衛兵的背上,序鬥的巴掌打在女紅衛兵的臉上。薑紅牛直誇序鬥:“好樣兒的,不愧是貧下中農的子弟,不愧是一顆紅心幹革命!”

薑紅牛派人往外地去參加武鬥,支援一個公社的“紅色貧下中農造反兵團”奪權,序鬥搶先報名。序鬥高舉著“文攻武衛”的戰旗,一口氣在外地衝殺半年之久,跟人學會了抽煙、喝酒,賭錢。庫鬥回到九莊以後,再丟不開抽、喝、賭。一九七三年五月二十日,序鬥向薑紅牛借二百塊錢,往淖沱河北岸一個村裏去賭博,並答應薑紅牛:賭贏了,讓薑紅牛分一半,賭輸了,薑紅牛不虧本。庫鬥去後,先贏後輸,去李家莊偷了人一輛自行車賣了又輸掉,再去偷人兩頭牛被人抓住送進公安局。序鬥如實承認了賭、偷的罪行,又如實講了借了薑紅牛二百塊錢做本,與薑紅牛定下的協議。公、檢、法幹部要薑紅牛出證,薑紅牛理直氣壯地否認與序鬥私下的交易,並毫不含糊地給序鬥上綱上線,加重罪行,說序鬥政治上一貫反動,是故意給薑紅牛抹黑,反對黨的領導,妄圖把新生的紅色政權搞挎!使房鬥被判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