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滿山搬個凳子與薑紅牛坐個麵對麵,抽口旱煙,慢不經心地把煙霧吐出來,慢條斯理地回答,“我知道。’”
薑紅牛對華滿山的回答不滿意,心肺上象被鋼針刺了一下。而他依叼不惱不火,隨隨便便的:“你說他是個麼東西、兒?”
“他不是個普通老百姓。”華滿山一本正經,話兒不鹹不淡。
“你知道不知道‘這個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夕跑到閻王殿去多少年啦?”
“我大概不會記錯,一九三八年農曆三月初三,抗日民主政府判了他死刑,三月十五下午,把他槍斃在和尚腦南邊的荒草灘裏了。”華滿山不慌不忙地搬搬手指,“到現在四十二年啦。”
“那你怎麼喊他又活啦?”薑紅牛抽口紙煙,咧嘴笑笑,極隨便地脫口而出,“你想讓他還來人間啊?”
華滿山好象被抽了一鞭,情不自禁地打個寒顫,臉上容易變色的傷痕一下子變得火紅。華滿山難不想起爹喝過的楊白勞喝下的鹵水,難不想起姐姐受過的喜兒經受的汙辱,難不想起舅舅和九莊的佃戶們受過疙瘩的削削壓迫,難不想起為了消滅人世間的疙瘩們,多少同誌獻出了生命。他是個愛激動的漢子。而他用力抽口旱煙,一口一口地把煙霧吐出來,苦笑一聲,也隨便起來:“他來不來不由我想不想。”
“好!”薑紅牛邊張口邊把大拇哥伸伸。然而,薑紅牛的喉嚨裏好象塞了點什麼,千吐兩口,鼻孔裏“吭吭”數聲才又開口。“我說牛角一哥,你……你是不是得了感冒,發燒,燒得你神誌不清啦?”
“窮生氣,富生病,我牛鬼蛇神一個,既不生氣,也不生病,從來沒有得過感冒。”華滿山叼著煙袋說。
“那你是不是喝酒喝多啦?”
“嘿嘿,我沒有那口福。”
薑紅牛的喉嚨又不大暢快了。他又幹吐兩口,“吭吭”數聲,輕輕地晃動晃動右腳,依舊不吹胡子不瞪眼地說:“按潤吉叔這裏,我應該叫你哥嘛。我說牛角哥,咱們沒打過交道,你不了解我薑紅牛的性格.。有人愛扶竹竿,不愛扶井繩,我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愛扶井繩不愛扶竹竿。別看你戴著帽子,我還是按照親戚關係看待你。我勸你切不要學吹鼓手趕集,沒事找事兒,對自己不負責任!”薑紅牛沉思片刻喘口氣,“你是不是害怕我們雞腸鼠肚,給樂樂叔過不去,故意為樂樂叔解圍?我聽王秘書講,你和樂樂叔的交情夠厚,敢為朋友做出犧牲,是人之常情,應該說是可貴的!”薑紅牛已認定華滿山是為張樂樂解圍了,他越說越響亮,越說越真切。
“唉,我戴頂帽子,早把人之常情壓沒了。我不是為一樂樂解圍。”華滿山緊接薑紅牛的話茬,依然輕描淡寫地說。
然而,華滿山的輕描淡寫,卻使薑紅牛感到挨了重重的一擊。山河好改,人的習性難移。薑紅牛獲得紅運,成為紅人之後,紅得發紫,隻能聽人說是,不能聽人道非。何況華滿山還是個打入另冊的人,連說“是”的資格都沒有。卻不知他是體壯心寬,還是能夠意識到一點不是他紅得發紫的時候啦,他沒顯波沒顯浪,隻是冷冷地幹笑一聲。他的不快從王順喜的口裏冒出來。王順喜臉紅脖粗,青筋暴跳,手指顫抖:“你造謠惑眾,擾亂民心,破壞安定團結!你應負什麼責任?”
“我應負什麼責任就負什麼責任吧。”
“你看見疙瘩幹什麼?”王順喜拍著桌子吼叫起來。
“我看見他朝著他的墳墓走。”
“你……”王順喜又要拍桌子,薑紅牛從凳子上站起來,酸苦兼有的“吭吭”兩聲:“不必再往下說啦!”轉臉對著華滿山,厭惡、憤慈、譏消地說,“你老兄既然不是為樂樂叔解圍,不是開玩笑,不是造謠言,那就不能不勞駕你出把力,讓大家都觀賞觀賞疙瘩的嘴臉了。”薑紅牛把手舉得高高的,猛一下把煙屁股扔地下,“請你等我家裏過完喜事兒,咱倆再見麵!”說罷憤然地轉身而去。
王順喜還要再給華滿山留一言;“你要讓大家觀賞不了疙瘩的嘴臉,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不怕再倒黴的華滿山輕輕地酸、苦兼有的笑一聲,讓王順喜帶走十個字:“該槍斃槍斃,該判刑判刑!”
薑紅牛帶王順喜邁出葛潤吉的院門,薑紅牛看到街裏沒人走動,心坎裏的不快一下湧到了臉上,臉皮難看得象抹了一層灰土,眼睛難看得如同死羊的眼睛似的。鼻孔裏一連“吭吭”數聲才張開口:“親家,你帶個伴兒馬上出去了解了解他的情況,防備萬一。我看這老小子割了腦袋心不死。”
“值得去了解嗎?”王順喜臉上的氣火消失了,他暢快地“嗬嗬”一聲,我看是高射炮打蚊子―小題大作吧?”
“小題大作也要作。”薑紅牛被腳下一塊石頭絆了個趣越,帶氣的“吭吭妙兩聲,邁穩腳步,忽然想起了什麼,冷不丁的連打兩個寒嚓,好象一股強烈的寒風穿透了他的筋骨,吹痛了他的肝膽,慌忙挨近王順喜,“我聽說華牛角和田瑞英曾經……”
“有這事。”王順喜忙點點頭說。
“那你出去了,想法兒把華牛角和田瑞英的關係也好好了解一下,掌握到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