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3)

田瑞英是誰?她和華滿山有什麼關係?這要回到一九六一年的春天。

一九六一年三月,好象藍天和太陽都有偏心眼,多給了華一滿山的故鄉―鳳凰嶺村雨露和陽光。鳳凰嶺村的桃花先開了,杏花先紅了,梨花先白了,麥苗先綠了。從南方飛來的一對又一對的燕子,歡快的飛過一個又一個村莊,落到鳳凰嶺村裏來。

勞動在田間和山穀裏的男女社員,臉色紅潤得賽過杏花,精神振奮得賽過嫩綠的麥苗,太陽已經落山,都還不肯回家,好象他們根本沒有經受自然災害的襲擊,沒有經受冒進浮誇的挫折。

最令人欣喜的是村東邊一戶社員家裏傳出來的笑聲。不知房主一家吃過晚飯往誰家串門去了,西屋裏黑咕隆咚,寬綽的南屋裏亮著電燈,照得滿屋通明,象陽光照射著一樣。屋裏西邊是通屋大炕,屋地下擺著桌子、椅子、長凳、短凳,屋角放著冒著尖的糧缸,炕邊地爐裏還生著煤火,屋裏暖烘烘的。屋裏有四人:一是華滿山,一是華滿山的舅舅葛潤吉,一是丁貴武,一是張樂樂。葛潤吉、丁貴武、張樂樂都穿新衣,光頭淨麵,華滿山還是他的老一套。葛潤吉眼上戴著老花鏡,在炕上燈下盤腿彎腰,甜滋滋、喜盈盈地給華滿山縫補一件套棉襖的褂子。華滿山坐在屋地下一個短凳上,臉上也掛著甜意和歡快。丁貴武手握一把老式剃頭刀,興高采烈地給華滿山剃頭刮臉。張樂樂放著凳子不坐,站立在一邊,欣喜異常地觀賞丁貴武的手藝。丁貴武手藝平常,華滿山的頭也難剃,臉也難刮,再加上剃頭刀不大好用,剃頭刀不斷吃肉見血。剃頭刀每拉一個血口,華滿山就“噢喲”一聲,引得張樂樂、葛潤吉製不住的咧嘴歡喜。丁貴武一不小心,又在華滿山的下巴上拉一個血口,華滿山“噢喲”一聲,張樂樂又笑了。

“笑麼!笑麼!”丁貴武白張樂樂一眼。

張樂樂繼續笑著:“我樂你剃頭的手藝高超。”

“我沒有你的手藝高,你來剃怎麼樣?”丁貴武說著把-剃頭刀平放到華滿山的頭頂上,退後一步坐到一個凳子上,翹起二郎腿,要抽煙。

“我不成,我不成,你老人家快給他剃吧,.我把我這賤嘴封起來,保證不再……”張樂樂樂著央求丁貴武。

“我說二蛋,”華滿山叫著丁貴武的小名說,“你別再治我成不成?你把剃頭刀放在我頭頂上,我一動,它很有可能把我的耳朵給拉下來。快給我刮吧,快給我刮吧!”

他們為什麼如此地心甜,如此地高興呢?

葛潤吉、丁貴武、張樂樂給華滿山送來一位願意與華滿山成親的婦女。任何一個懷有同誌之情的人,都會為華滿山能有一個樂意跟他的婦女而高興。華滿由政治上受了冤屈,回鄉後,不悲觀,不泄氣,主動幫助願意要他幫助的大隊千部們出點子,想辦法,克服冒進、浮誇留下的困難,又同大隊幹部們一起領導社員們開出一條盤山渠。一九六0年秋,鳳凰嶺大隊又取得豐收,家家戶戶又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三十多歲的華滿山,擔任過縣委代理書一記的華滿山,一直還未獲得過夫妻生活的幸福。病故的秀花,隻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妻子。那是華滿山擔任了區委組織委員以後,他的父母先後去世了。一天他回家休假,他的入黨介紹人老支書希望他與桑園大隊烈屬的女兒秀花成親,他在完小裏讀書時與秀花同過半年學,了解秀花的品行,與秀花見麵兩次,就與秀花定了親。隻是未領結婚證。半年後,他從京漢路東回來找見秀花,邀秀花往公社領取結婚證,秀花說她已成“棺材瓤子”,不願再與他結婚。原來秀花得了風濕性心髒病。秀花的家庭十分困難,沒有餘錢看病拿藥。秀花所在大隊也是個困難隊。華滿山不信風濕性心髒病不能醫好,他寧願要一個有名無實的妻子,也不能看著一個活生生的階級姐妹忍受病魔的折磨,他千方百計說服了秀花的母親,說服了秀花,領取了結婚證,又辦了喜事。不過,他並沒有讓秀花到他的家裏,而是讓秀花照舊在母親身邊養病治病。為了治秀花的病,同時還要照顧著舅舅,他變成了鐵算盤:多熱的天,二分錢的冰棍舍不得吃一根,多冷的天,舍不得買件棉大衣披在身上,買雙暖鞋穿一穿;多好的電影多好的戲,舍不得買張票看一看;國慶節,不肯在食堂裏買個葷菜。秀花病故了,他把秀花推進火葬場料理秀花的喪事。他從不想他雞飛蛋打,不後悔他已三十出頭,戴了一頂黑帽子,難再享受夫妻之間的幸福。

葛潤吉的老伴早已去世,兩個兒子都在解放戰爭時期入伍,一個犧牲在海南島,一個犧牲在朝鮮戰場,沒有留下一個孫孫。華滿山成了他唯一的親人。他做夢也想著華滿山能夠成親,讓他閉眼之前再能抱抱外孫。丁貴武、張樂樂同樣高興華滿山的炕頭上能添個女人。

昨天,京漢路東趙州石橋一帶的幾個三十左右歲的婦女來到九莊,都自我介紹沒有男人,要尋找對象結婚。葛潤,吉、丁貴武、張樂樂同時發現了這幾個婦女,同時想到了華滿山。三人的眼光一致,都看中了一個叫田瑞英的婦女。田瑞英的條件不高,三人與田瑞英拉呱幾句,就把田瑞英帶到了葛潤吉的家裏。今日,天剛亮,三人帶田瑞英動身朝鳳凰嶺奔來。汽車在半路出了事故,三人與田瑞英到了鳳凰嶺已經天黑了。華滿山慌忙為四人收拾了飯,將田瑞英安排在他住的屋裏,送葛潤吉、丁貴武、張樂樂到這裏來住宿。葛潤吉二話不說,剝下華滿山套在棉襖外的褂子,給華滿山縫補。丁貴武也二話不說,伸手將華滿山播到凳子上,尋找到一把剃頭刀,為華滿山剃頭刮臉。

華滿山的腦袋已經剃光,一胡子植子已經刮淨。丁貴武拍一下華滿山的脖子:“找個鏡子照照,少說也顯年輕五歲。這樣子去和田瑞英麵談,才對頭嘛!”說罷坐到凳子上,翹起二郎腿抽煙休息。

華滿山沒有照鏡子。他原本並沒有想著剃頭刮臉。雖然他早想身邊應該有個稱心如意的女人了。因為隻顧忙菜忙飯他還沒有顧上好好注意田瑞英一眼,和田瑞英說道幾句。他要張樂樂幫他掃淨脖子裏的碎頭發,坐到凳子上,瞅瞅張樂樂,瞧瞧丁貴武:“我說二位,這田瑞英怎麼樣啊?”

張樂樂“啪”一下扔掉手中的答帚,丁貴武立刻掐滅了手中的紙煙,葛潤吉摘下了老花鏡,從炕上跳到地下。張樂樂搶先說:“根據我們三個人的察顏觀色和攀談,這個田瑞英一等的實厚,保險對你的心思。她說她的老娘和哥哥身體有病,要給她兩石糧食,我們替你應下來了。這算不上買賣婚姻,這是相互幫助,階級友愛,兩廂情願……”

“你還不相信我們的眼力?”丁貴武的腦袋一歪,千巴脆的打斷張樂樂,“牛角,你可得認清你目前的地位,一你不光不是個縣裏的領導了,腦袋上還頂上了黑帽子,一般的女人誰還敢給你當老婆。你……你是不是嫌人家文化低?莫非你還想找個大學畢業生啊?”

“這才是,我連個小學畢業生也沒想過。”華滿山邊摸他的光下巴邊大聲說。

“不想大學畢業生是正路。”張樂樂又搶了先,“貴武哥說的句句在行,理中有理。土裏刨食,流汗為快,要個有文化的女人千什麼?天天給她叩頭也伺候不了哩。牛角,“你知道我那口子,自天給我做做飯,黑價給我暖暖炕,把她的褲腰帶紮緊,不偷著養漢,再給我生個娃子,我就幸福得上了天堂了!我張樂樂絕不是主觀主義,田瑞英這個女人,比我那口子高級得多!一個可以說是天鵝,一個可以說是疥蛤蟆。不信,你一會兒回去和她談談就信了。”

葛潤吉象個慈善的老太太一樣,慢慢地說:“牛角,你可不能拿錯主意,舅舅一心盼著抱抱外孫,你回去吧,和人家好好拉一拉,明天就登記結婚辦喜事。”

“走吧,走吧。”丁貴武和張樂樂同時催促華滿山往家走。

“不急,好多奶奶、爺爺、嬸子、大娘和她說話哩。……”

華滿山的住宅,象他的穿戴一樣不引人眼饞。地點在村一中間,上房屋兩間,南房屋一間,北房半間,院子立分來大。華滿山住在上房屋裏,南屋放碎東亂西,北房半間是廚房,房屋都已有了年頭,隻要有兩級地震,就會倒塌無存。土改時節,農會分浮財小組一致決定把地主的五間好瓦房分給華滿山,華滿山堅決謝絕,硬是要下了地主準備拆毀的三間半牲口棚,改修成了他的住宅。

葛潤吉三人將田瑞英給華滿山送來,活活象鳳凰落進了華滿山的住宅。鳳凰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無不歡天喜地。已下不了炕的爺爺、奶奶,也要叫孫孫扶上往華滿山的屋裏瞧一眼,含著激動的淚花說一句:“牛角的屋裏,可算是有了暖炕的人啦!”先一陣,簡直象趕廟會一樣熱鬧,一群來,一夥走,你撞我,我撞你,屋裏院裏,處處沒有落腳的地方。此一時,高潮已經過去,院裏已經無人,上房屋裏還是七月十五的胡桃―滿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