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離葛潤吉的屋門還有十多步遠,隻是走到窗戶一下邊,前腿一下縮了回來,活活象猛地一下犯了心紋痛;臉上的喜色沒有了,眼裏的光亮消失了,咬住了牙根,閉住了嘴巴。一會兒,又轉過身子,頭垂胸前,邁步返家。
紅霞一口氣邁進她家門檻,在門裏停歇片刻,麵色才好看了點。
田瑞英往廚房裏做飯去了,薑二禿一人在屋裏,迷縫著兩眼抽旱煙。薑二禿轉眼瞅見紅霞掀開屋門簾回到屋裏,止不住的伸伸大下巴,倒吸一口氣:“你怎麼一忽兒工夫就回米啦?”
紅霞咽下一口唾液沒言語,從衣袋裏掏出糧票和錢票,邁步把糧票和錢票放到薑二禿臉前的桌子上。
薑二禿的大下巴伸的更加靠前了;“咋回事?”
紅霞邁步走到了通往裏間的小屋的門口,站下來還不言語。
薑二禿一下急得兩眼呆滯,雙手顫抖。薑二禿把歸還華滿山的糧票、錢票,看做關係著他的榮譽、地位、人格、尊嚴的一件根本性的大事。他想,隻要以他的名義歸還給華滿山糧票、錢票,就等於是給華滿山與田瑞英之間挖下一道萬丈深的封鎖溝,保障了二人安分守己。也就保障了他的榮譽、地位、人格、尊嚴不會受到損害。他想不到紅霞怎麼這般不懂事理,白白地跑了一趟,還帶回了不高興。好象根本不該吩咐她去幹這樣的差事。
紅霞回頭掃了薑二禿一眼,發覺了薑二禿難看的臉色。
“爹,潤吉爺爺屋裏有外人,我……我沒進潤吉爺爺屋子。我怕當著人還他糧票和錢票,讓人說我們和他劃不清界限。……”
“唉,你這個閨女!”紅霞明是撒謊,薑二禿卻當成了真。他又恨又痛地白紅霞一眼,“當著人把糧票和錢票還給他不是更證明咱和他劃……劃完了界限,你……唉……”
葛潤吉的屋裏僅有三個人。紅霞剛剛走出葛潤吉的院門,葛潤吉屋裏的電燈就拉著了。屋裏三人一是葛潤吉,一是華滿山,一是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後生。
葛潤吉安徉地躺在炕上,睜著兩眼,一動不動,無力瞅瞅炕下的青年後生。華滿山革職回鄉,還學成了半拉子醫生。他慢慢的取下葛潤吉身上一根又一根的銀針,顧不上對青年後生表示熱情。他認為青年後生是來看望葛潤吉的,隨意地與青年後生打招呼:“坐下吧,我舅舅的病還不見什麼好轉。……”
青年後生姓洪名土娃,是第三生產隊的社員。淇王娃穿身洗過多水的學生藍棉製服,戴頂脫色的、帽沿兒軟塌塌的藍帽子。個碼兒不矮,身材筆直,濃眉大眼高鼻梁,安排得恰到好處;麵色油紅似火,兩眼炯炯有神,顯得少見的英俊、精神、老成。三隊一個愛說快板的社員曾經把紅霞與洪土娃扯一起編過幾句快板:“五隊薑紅霞,三隊洪土娃,不是一母生,活象一家娃。”
洪土娃並不是專來看望葛潤吉的,他已從劉淘氣等人口裏知道了葛潤吉的病情還沒有明顯好轉。他是來看望華滿山的。華滿山激起的浪花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弦,他要來與華滿山坐坐。華滿山剛一落口,他趕緊謙虛地向華滿山回話:“我聽說潤吉爺爺的病還沒有什麼明顯好轉,我主要是來看
“看我一眼?”華滿山從經驗中得知,凡是要待意地看池一眼再嘮叨兩句的青年後生都不簡單。一是對他憤感的,一是對他同情的,他都認真對待。他麻利地把舅舅身上的銀針取完,給舅舅蓋好,咚一聲跳到地下,將銀針放到桌上,緊給洪土娃身邊放個凳子:“坐下,坐下。你姓麼叫麼?”
“我叫洪土娃。”
“洪土娃!”華滿山象驟然看見了一顆寶石一樣驚喜。他伸手要將洪土娃的一雙手握在他的手裏,薑二禿揭開屋門簾進到了屋裏。洪土娃把凳子搬給薑二禿,朝後退了一步:“我沒事,我走啦。我以後再來看望潤吉爺爺。”
“也好,我不送你啦。”華滿山說罷伸手把薑二禿撂到凳子上,“我還沒有顧上往你那裏坐坐,快坐下,快坐下。”
“哈哈哈,我也……要不,我早來過了。”薑二禿麵帶笑容地向華滿山詢間了葛潤吉的病情,然後不由已地收起笑容,伸伸他的大下巴,從衣袋裏掏出糧票和錢票,將糧票和錢票遞到華滿山麵前。
“二禿哥,你這是要幹麼?”華滿山看著薑二禿手中的糧票和錢票,猶如看到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是紅霞娘當初用的你那二百斤糧票、二百塊錢。”薑二禿不等華滿山開口,又特意地以他的“幸福”經堵塞華滿山的嘴巴,“托共產黨毛主席的福,托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福,我的生活比潤吉叔高一大節!張樂樂愛說我是懷裏揣攏子―梳(舒)心,不差。紅霞娘和我一個心眼兒,不給我往臉上抹黑。紅霞,雖說不是個小子,輕的重的都愛幹,又不花裏胡哨的,叫當大人的放心,土裏刨食吃的,盼麼?不就是盼有吃有喝,全家和睦,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完全正確!”華滿山迫不及待地緊接薑二禿的話茬。華滿山小時候住在舅舅家裏的時候與薑二禿接觸不多,來照顧舅舅以後,已從別人口裏聽到薑二禿對田瑞英的多心。於是他接過薑二禿的話茬,果斷地從薑二禿的手裏要過糧票和錢,象對待知已的同誌一樣真摯,象在親哥哥麵前一般誠懇,話如斬釘削鐵:“二禿哥,我以你的親兄弟的心意恭喜你有吃有喝,全家和睦,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薑二禿的心鬆動了。用二百斤糧票、二百塊錢換得心地:的輕鬆,代價夠大,可他並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