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獸之地(四)(2 / 3)

一隻利爪抓上阿貝的臉,砰的一聲,他從駕駛席一側的車門翻落出去。

第二十一章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能做的隻是坐在汽車的乘客席上,就好像我的屁股被釘死在那上麵一樣。

我感到一陣突然而至的、翻江倒海的恐懼,和我在費盧傑戰役中作為陸軍軍醫第一次跳下黑鷹直升機時感受到的恐懼一樣。

我一直站在車門邊,像個兩手空空的傻瓜一樣無法移動。好了,我們走吧。我們開始吧。好了,就現在。癱瘓狀態。我們走吧。我甚至做了和那天一樣的事情,那個子彈從我迷惑、一團漿糊的腦袋旁飛過的日子。

動啊,混蛋!我在心裏對自己吼著。做點兒什麼!

阿貝的槍就斜斜地躺在我旁邊的駕駛座的對麵。我一把抓起它,把槍管固定在駕駛座旁的車門上。那頭獅子嘴裏咬著阿貝,正叼著他的襯衫領子把他拖回草叢裏。

我一槍打在獅子的腦袋上,來複槍(因為反衝力)狠狠地撞在我的肩膀上。我跳出汽車,跑出十五英尺左右,穿過草叢,跑到死獅子躺倒的地方。在那裏,阿貝已經顫抖著站了起來,頭上滿是鮮血。此刻,我唯一的目標就是帶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帶阿貝去看醫生。

我把他的胳膊繞過我,蹣跚著回到汽車上。阿貝比我塊頭大,還比我重好多。我們移動得很緩慢。

阿貝的頭留了好多血,我甚至無法找到傷口在哪裏。我把他安置在汽車的後座,努力像麥吉弗一樣用他的襯衫做條繃帶。突然,車子像小船一樣搖晃起來,差點被掀翻。一頭獅子像貓跳上搖椅一樣躍上引擎罩。他好奇地盯著擋風玻璃看。他的眼睛像溫暖的琥珀色石頭。它們像熱源、鮮血和蜂蜜一樣泛著光。

我決定(如果你想這麼說的話),最好的位置是在方向盤下。

我爬到卡車的前部,爬向獅子的方向,像拳擊手準備出拳時前傾一樣。我低身藏在方向盤的下麵,把自己蜷縮著擠進去,直到我抵住汽車底板、緊握住槍。在等待生命結束的過程中,我想到了路虎還在正常運轉。我用手掌壓下油門踏板。

發動機轟鳴著,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它沒有正常運轉。

我用胳膊肘猛擊離合器,抬起手,前後推著變速杆,直到我聽到什麼東西卡住的聲音。我鬆開離合器,用我的另一隻手再按下油門。

卡車趔趄著向後倒。我成功地讓它進入倒車模式,對於此我覺得無所謂。我們在移動了。我用手掌把油門壓向滿是泥巴的汽車底板並保持在那裏,隨後,我感到這輛無人駕駛的卡車正隨意、搖晃著魚尾行駛過草叢。在路虎顛簸著後退行駛過那片空地時,我的頭重重地撞在方向盤和金屬門框上。在我上麵的引擎罩上,我能聽到獅子的咆哮;他的爪子敲擊並劃過擋風玻璃。

車子還在行駛中,我從胎兒型的體位中放鬆了一點,看向他的前爪和他從擋風玻璃上瞄向車裏的碩大、蓬鬆的腦袋——他看上去像一幅舊的“基爾羅伊到此一遊”圖畫。我伸出手,使勁兒向左打方向盤。獅子吼叫著、掙紮著從擋風玻璃上滑下去,落在車子旁邊,在路虎撞上他的時候痛苦地嚎叫。

然後我們飛了起來。路虎躍起在空中,向後飛過陡峭的河堤。

在那一瞬間,我們在空中。在抵抗衝擊的時候,我有一兩秒安靜的時間來回想我現在的生活陷入了怎樣一種狀況。在那幾秒內,我決定我著實不能怪罪納塔莉甩了我。然後,我們的車著地了。

第二十二章

路虎向後撞進沙嶺十英尺下的河堤,所以阿貝和我雙雙遊出車子。我的身體噗地一聲陷進泥濘的河岸,卡車吱嘎一聲側倒在我旁邊,金屬、塑料和玻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我搖晃著站了起來,拍下臉上的泥土,檢查自己的傷口。我能感到身體上遍布的擦傷,但是沒有更嚴重的。卡車還在運轉中,發動機還在發出聲響,車尾沒入泥濘的水中。一側後輪徒勞地在淤泥中轉動,攪動著泥濘的河水。

阿貝的身體狀況很糟糕——可能已經死了。他的一條腿被別在路虎的一邊,他的腦袋很不對勁,幾乎和身體垂直。他的脖子看起來似乎在碰撞中折掉了。他沒有了呼吸。

我檢查了他的脈搏,並且毫不意外地發現他已經沒有脈搏了。

隨後,我抬頭瞥了一眼我們剛剛飛越的河堤的邊緣。獅子們在從那上麵探著頭往下看。不久之後,他們從邊緣冒了出來。

我倒踏踏板,走入河的淺灘。那裏有一頭特別的獅子——龐大比其他獅子都大,有紅色的鬃毛,隻有一隻眼睛。這頭獅子總是和我過不去。他直衝著我而來。

我調轉方向,走入河水深處。我盡全力踩水,在緩慢移動的泥漿中盡可能地向遠處遊。這是一條在枯水期的河流——河水並不冰冷,也不深。它溫暖、水淺、渾濁肮髒。我踮著腳尖站在河水中央,水麵剛剛到我的腦袋以下。我甩甩頭發,眨著眼睛讓水流出眼睛,吐出嘴裏的東西,看向河岸。阿貝的屍體被六七頭獅子圍住,他們的鬃毛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們用爪子扒拉著他,就像其他不甚雄偉的動物一樣。但是另外那隻大獅子大步走過路虎,跟著我潛入水中。他朝著我在的方向劃著水,發出瘋子一樣的喘息。

我曾以為自己安全了。但是並不是這樣。

獅子討厭水。他們不擅長遊泳——他們大密度、肌肉健碩的身體不適合遊泳。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會遊泳,例如,在雨季涉水過河。

但是,在水中追逐獵物我基本上沒聽說過。

我再次調轉方向,遊向河水中央的一片沙地。

在離小島河岸十步之遙的地方我看見水麵上漂浮著一個長長的黑盒子,像一段漂浮在緩緩水流中的木頭。是上遊翻倒的路虎上的東西。我向它去,想著我也許能把它用作一個臨時救濟的救生用具。

這是一件救生用具,實際上,這是阿貝帶過來的一個槍匣子。

我從水中抓起它,向河岸跋涉。

踉踉蹌蹌、滿身是傷、筋疲力盡,我胳膊下夾著槍匣,努力朝著那個蘆葦叢生的小島走去,感到路堤在我沉重的腳下爬升。

我沒什麼計劃。我已經無法思考了。到岸上後,我跪倒在蘆葦叢生的淤泥裏,像一個在教堂的罪人,迅速打開匣子扣,啪—啪,拿出一把黑色扁平的手動毛瑟98 式步槍——一件有水管一樣槍管的武器。

亞伯拉罕說過什麼來著?我把子彈帶掛在肩上,把彈匣裝滿,回想著。有備無患比措手不及更好。

慢慢走回小島,我盯著那隻像狗一樣在河裏遊向我的大貓。

他離我僅有幾英尺遠,從河裏走出來,甩甩身子,從鬃毛上甩下成千上萬滴水珠。我舉好來複槍,瞄準他的雙眼之間,扣動扳機。

槍托撞在我的肩膀上,那頭獅子在我麵前倒下,就像一袋土豆,跌入河泥中,濕漉漉的一坨。請原諒我,善待動物組織。它是隻美麗的生物,但它同時也是一隻巨大的、美麗的、想要殺死我的生物。

我的視線移回到河堤。我不可思議地看到獅子們從卡車下麵移除阿貝的屍體,把他拖回到陡峭、蓋滿沙子的路堤上。

第二十三章

我在河心小島的岸邊坐了很久,盯著對麵河堤上獅子們奪去阿貝遺體的地方。我覺得他們不會再回來找我,但坐在泥濘的小道上,我依舊把關上保險栓的來複槍放在膝上,定了定神。

我剛剛打死的獅子側躺在我旁邊,陷入鬆軟的淤泥裏。他的後腿在河裏,尾巴漂浮在水中,鮮血染紅了草叢、在棕色的水中打著轉。

現在是對現有情況進行評估的時候了。好的,奧茲,具體情況如下:你獨自一人在非洲的叢林中迷路了,身上沒有任何補給。

這是一個需要迅速應對處理的局勢。但是每次當我努力要開始搞清楚下麵要做什麼時,我就開始亂想各種事情。我腦子裏淨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越想這件事,就越覺得它說不通。

獅子是教科書式的群居動物。獅群的結構是動物學中最著名、記錄最充分的群居結構之一,尤其是在團體狩獵的時候。獅子群居而生,其中母獅子負責狩獵。流浪的雄獅會獨自狩獵,但雄獅從不成群狩獵。

除了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從未聽說過大群雄獅一起捕獵,更別說親眼看見了。再有就是:為什麼這些獅子要拖走他們的獵物?為什麼沒有母獅子?不管怎樣,母獅子都是更擅長捕獵的。這也是她們一直負責獅群狩獵的原因之一——她們更加輕便、敏捷的身體更適合捕獵。那些母獅子們到底去哪兒了?我一整天也沒看見一頭母獅子。

獅子們如此古怪的行為已經不僅僅讓我好奇了,這讓我感到興奮和震驚。這些獅子在做一些獅子們不會做的事情。我剛剛看到的事情與我已知的所有關於這種頂級食肉動物的事情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