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鄰居上門來找。已經睡著的我被他們吵醒,我聽到母親上樓的聲音,她推開我的臥室門,叫道:“你真的用石頭打了那隻狗的頭?”
“是的,媽媽。”
她衝到我的床上,開始搖晃我。“你瘋了嗎?你這個笨腦袋怎麼會想起做這種事?你沒有一天不會做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蠢事,我該拿你怎麼辦?”她癱坐在我的床上哭了起來。我開始拍打她的頭發,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她的頭發非常柔軟,顏色像北海海灘上的沙子。
可她把我的手打到一邊,跺著腳走出房間。我聽到樓梯上傳來她憤怒的腳步聲,然後是她和鄰居的說話聲。我凝視著床頭掛的星係圖,背誦道:“水星離太陽最近,然後是金星和地球。”
但我知道自己犯了可怕的錯誤。
兩天後,母親告訴我,我要到梅森之家去住,這對我有好處,他們會提供我需要的幫助。
“可我不想離開你,媽媽。
“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相信我。”她說。因為她是微笑著說這些話的,我猜她是對的。
然而,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仍然不覺得應該感謝她,我甚至質問自己,到底還有多長時間我才能對她說出感謝的話。
“我想回房間去,”我說“。我累了,而且心情不好,但主要是累。”
“好的,”穆說。“晚飯之前你都可以待在那裏。”
第十章 艾麗斯
雷·伯倫斯住過的那條街——或者說我們曾經住過的街——兩側有很多五十年代的醜陋排屋,二戰結束後,城鎮的規劃者不再那麼講究審美,轉而追求實用,因此一切都變得灰撲撲的,加之年代的關係,這些房子已經相當老舊,我把車停在13號門口。
“我們在幹什麼?”後座上的亞倫問。
“我們在找雷。雷是小魚魚的主人。”
“雞缸?”
我踢了自己一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亞倫好不容易一上午都沒有念叨金剛,甚至表現得異常聽話,我真希望保持這種狀態。我有時認為亞倫有點像時常需要通風的散熱器,脾氣大爆發之後,他總會暫時變得既安靜又可愛。
趁他還沒有進一步懷念金剛,我趕快說:“我們等一下去吃冷飲吧?你喜歡什麼樣的?甜筒還是雪糕?”
“甜筒!”
“好的,聽你的。”我把他抱出後座,放在人行道上,“首先你得好好表現,跟我一起去看看雷在不在家。”
我們拉著手走到13 號的前門,房子顯然無人維護,前院遠看綠油油的,近看卻淨是雜草,有人曾在這裏種了紫丁香、繡球花和飛燕草,現在這些植物早已被野草包圍,鋪天蓋地的野草像爆炸一樣瘋長。
窗戶後麵掛著酒紅色的破舊窗簾,雖然現在是中午,房子裏卻很暗。
我有些不安,但還是按了門鈴。沒人應門。過了半分鍾,我決定再試試。我聽到門鈴聲在屋裏的某個位置響起,過了很久,我才看到一個笨拙的人影朝門口這邊走來。
鑰匙在鎖孔裏至少轉了四圈,前門才被打開。
“幹什麼?”開門的是個大約四十歲的男人,穿著牛仔褲,光著上身,腳邊堆著許多郵件、購物指南和廣告單頁。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我必須抑製捏住鼻子的衝動。
“雷?”
他沒有回應,繼續咄咄逼人地盯著我,頂著一頭油膩的亂發。
“你是雷·伯倫斯嗎?”我問。
“他不住在這裏了。”男人準備關門。
“你知道他住在哪裏嗎?”亞倫蹲了下來,開始玩地墊上的信封。
男人哈哈大笑,聲音怪難聽的,我覺得他可能是那種幸災樂禍的類型。“嘿,我當然知道,你覺得雷·伯倫斯會住在哪裏?
我的建議是,去監獄看看,他要是不在那,那就試試地獄。”
我想說點什麼,但那家夥已經關上了門:“告訴那位穿開襠褲的先生,離我的郵件遠點兒。”吃了閉門羹的我無聲地罵了一句“王八蛋”。
回到汽車旁,我又聽到鑰匙在門鎖裏轉了四圈的聲音,“王八蛋!”我又說,這次聲音很大。
“王八蛋。”亞倫跟著重複,開始邊笑邊喊。
“挺有意思的,對吧?現在我們去吃冰淇淋啦。”
我幫亞倫係好安全帶,吻了他的前額“,你今天真是個好孩子,真棒!”
拐角處的麵包店也賣冰淇淋,排隊等待時,我看到麵包師在一道玻璃牆後麵工作。
“這裏不像以前那麼好了,”我旁邊的一個老太太說,“以前的麵包師很厲害,這個卻一般般。”
亞倫和我拿了甜筒,坐在麵包店對麵的長凳上。如果雷真的在哪裏坐牢,應該有可能找到他。我可以查查水族箱的維護記錄,看看雷是什麼時候不再照顧那些魚的,然後我就上網搜索,說不定輸入“雷·B”這樣的關鍵詞還會有意外收獲。
我拿出蘋果手機,輸入他的名字,搜索結果中蹦出來幾個觸目驚心的詞:屠殺、雷·B,殺人狂鄰居。我發現,《每日要聞》曾經報道過,雷迷戀女鄰居,因為她沒有回報他的愛,就謀殺了她和她的女兒。
我感到一陣惡心。我母親為什麼要接管這個和她同姓的殺人犯的水族箱?
冰淇淋甜筒上的巧克力滴到亞倫的襯衫上,我從包裏拿出濕巾給他擦幹淨,“你必須快點舔,寶貝,要不然全化了。”
兩具屍體是在門廳裏被發現的,倒在血泊中。凶手用某種利器捅了女人十四下,捅了小女孩五下。連無辜的小孩都不放過。
但最可怕的細節是關於香煙的,令人發指的惡行結束後,雷坐下來抽了一支煙,最後在小女孩的屍體上按滅了煙頭。世界上竟然有這麼殘忍的人?
亞倫沒來得及吃掉的冰淇淋全部融化在我的鞋子上。
我關掉手機,拿出包裏最後一塊濕巾,擦拭鞋上的汙漬,鞋麵上留下一個難看的斑點,擦完之後我才意識到,應該省下這塊濕巾給亞倫擦臉的。
第十一章 雷
那天是個星期一,我一直在給葡萄幹麵包用的葡萄幹稱重量,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我非常投入地幹著活兒,所以,聽到她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我能進來嗎?”
我熟悉她的聲音,雖然她此前從未和我說過話。蘿絲塔站在分隔廚房和店堂的玻璃牆的開口那兒,兒童車裏坐著安娜。
我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中的袋子,裏麵的葡萄幹滾了一地。
“我嚇到你了嗎?”她迅速彎下腰,開始撿拾葡萄幹。我看到她的牛仔褲的褲腰那裏露出一點內褲的紅邊。
“別管了,”我趕緊說,努力不去看那令人浮想聯翩的紅色織物,“當然,我不會把葡萄幹留在地板上的,我們不允許這樣,等一下我會撿的,等你走了,不是說我希望你走,當然,但你總會回家的,對吧,等你回去後我再收拾。”
她直起腰,高興地對我笑道:“好吧。”
我看著安娜,她大概三四歲,又大又亮的眼睛盯著我,鼻子下方沾著一點鼻涕,“她想吃點東西嗎?”
“你可以問她。”
我蹲在兒童車旁,突然意識到這是我成年後第一次和小孩說話“,你想吃羊角包嗎?還是杏仁麵包……奶油蛋卷,或者蛋撻?”
她隻是盯著我。
“我覺得她想要一個小麵包,”蘿絲塔說。“軟的那種麵包卷,你們有嗎?”
“我們隻有一種帶硬殼的麵包卷,叫‘小卷子’,不過明天我會給她做一個軟的,好嗎?”
“好的,那麼現在先給她一隻羊角包吧。”
“羊角包?你喜歡嗎?”我扶著兒童車,尖著嗓子問安娜,我聽到別人跟小孩說話時都會尖著嗓子。
“羊角包,”安娜重複道。她真是個聰明的小孩。
我跑到放羊角包的架子旁,它們全是剛出爐的,我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所有羊角包都做得一樣大,仿佛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安裝玻璃牆之前,老板曾經對我說:“雷,這些羊角包太完美了,太完美了,簡直不像手工製作的。”玻璃牆安好後,人們可以親眼看到我是如何把柔軟蓬鬆的麵團變成尺寸完美的羊角包的,老板也不再說什麼“不像手工製作”之類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