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靠近學彙路和經開路交叉口的一棟五層白色小樓中,四層最外側的燈熄掉了,不多時,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拎著包從樓裏走出來,朝著停車場上自己的車位走去。

這是一個模樣精致的女人,身形姣好,臉上不曾化妝,看上去卻比一些精心描了妝的人還要更吸引人一些。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就好像是一隻狡黠的狐狸。

她剛拉開車門,身後一個背著雙肩膀的女生經過,衝她喊了一聲:“安茗,明天見!”

安茗回頭笑了笑,衝她揮了揮手,坐進了車裏。她家住在郊區,周遭十分冷清,因此她慣於每隔一段時間便順路到市區的大超市采購一些主要的食材,順便捎帶一些小零食,好拿到辦公室給同事們分享。她坐在車裏盤算了一會兒,發動車子,朝著她常去的超市開去。

天色偏暗的時候,安茗從超市走出來,手裏拎著一個大購物袋,一路朝馬路對麵的停車場走去。走著走著,她眼角餘光忽然瞄見路邊的人行道上,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女人正蹲在地上,似乎在尋找著什麼。但這個女人似乎又因為年紀大了,眼神不是很好,加上天色漸暗,臉幾乎都要貼在地上了。但無論她如何反複的尋找,要找的東西卻總也沒有蹤影。

女人滿臉焦急,幾乎要哭了出來。可奇怪的是,旁邊經過的人仿佛沒看到她一樣,絲毫沒有想要幫助她的舉動。

安茗歎了口氣,一方麵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有些可憐,一方麵又覺得現下社會的人情著實太過於冷漠了些。

於是她拎著袋子走過去,俯下身輕聲問道:“你在找什麼?

要我幫忙嗎?”

那女人聽到安茗的話,似乎嚇了一跳,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她,過了片刻,才猶猶豫豫地開口說:“我……我掉了一張卡。”

“一張卡?”安茗想了一下,很快又說道,“是銀行卡嗎?

如果實在找不到也沒關係,銀行卡都是可以掛失的,之後你拿著身份證到銀行再去補辦一張,和之前的是一樣的。”

“不不不,不是銀行卡。”女人連連搖頭,似乎更著急了,“那是一張很特殊很重要的卡,沒辦法掛失,我好不容易才買到的。”

說著,她臉上焦急更甚,眼圈似乎也有些紅了。

安茗急忙安慰道:“你先別著急,我幫你找找。卡是在這附近丟的嗎?”

女人點了點頭:“嗯,我本來拿著卡好好的走著,但走到這裏的時候,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等我回過神來,手裏的卡已經不見了。是一張黑色的卡,上麵有金色和紅色的字。”

安茗想了想,又問:“你大概是在哪裏被絆了一下?”

女人四下看了看,指著路邊:“那裏。”

安茗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路邊並沒有狀似卡片的東西。不過緊挨著人行道的馬路邊緣,卻有一條嵌著鐵柵的排水渠。安茗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往裏麵照了照,這才發現有一張小卡片斜靠在排水渠壁上。光線這麼暗,加上卡片幾乎是豎直掉進去的,難怪那個女人怎麼找也找不到。

安茗收起手機,伸手將上麵的鐵柵掀開來,然後彎下身將裏麵那張卡片拿了出來,用紙巾擦拭幹淨後,遞給身後的女人:“是這張卡片嗎?”

女人欣喜地接過卡片,摩挲了一下,說道:“對對,就是這張!太好了!太好了!這下我就能和我家老頭子一起去吃個中秋團圓飯了!”

安茗不著痕跡的抿嘴笑了一下,原來是張飯店的卡片,看她那麼緊張,興許是好不容易得來的位子預留卡吧。她將擱在地上的購物袋拎起,剛要往停車場走,那女人在後麵又叫住了她:“那個,小姑娘,你知道雲塘弄怎麼走嗎?我……我好久沒回來過了,這裏變化太大了,我都分不清哪兒是哪兒了。”

雲塘弄是市區難得完整保存下來的弄堂,裏麵從房屋建築到石板路,全都沒有被改造過,十分有特色。據說十幾年前,有個開發商想開發這片區域,但居住在裏麵的住戶卻不同意。

僵持期間,開發商偷偷叫了一群小混混到弄堂去,想用些不見光的手段逼那些居民搬走。但沒想到的是,雙方爭執期間,一個老人被失手推倒在地上,心髒病發作加上骨折,送到醫院沒多久便過世了。這件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最後開發商賠了一筆錢,悻悻的放棄了這片區域。如今四周高樓林立,唯有這個弄堂依然安安穩穩被保留在原處。

安茗停下腳步,指了指斜前方,說:“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走到第二個路口向左拐,之後再走一個路口,再往右……”

女人一邊聽,一邊有些茫然的哦哦著。

“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我覺得你還是叫個出租車送你過去吧,不然你這麼走過去要花不少時間的。”

女人有些愣神,過了會兒,她忽然搖了搖頭,低聲說:“不好意思,我、我好像忘記了,你能再跟我說一遍嗎?對不起……我、我記性不太好……”

安茗仔細看了看她,發現盡管她臉上帶著迷茫,但眼神卻不渙散,並不像是老年癡呆的樣子,反而像是早年腦部受過什麼傷或是刺激之後留下的後遺症。這讓安茗不禁對她又起了些許同情心,她抬頭看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無措的女人,開口道:“算了,走吧,我開車送你過去,很快的。”

女人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真的嗎?姑娘,你真是個好心人啊!”

安茗不置可否,帶著女人來到自己車旁,將她安置在副駕駛上,之後發動車子,一路朝著雲塘弄開去。女人起初倒是安靜,隻是反複摩挲著手裏的卡片,就像是在看一件無上的珍寶一樣。過了會兒,她將卡小心翼翼的放進口袋,看了看車窗外,而後拉家常似的開口道:“姑娘,你真是好心啊!

哎,不過說起來這個,看你的樣子,好像對這裏很熟悉,你是什麼時候死的啊?我是十幾年前就死了,最近好不容易通過了審核,終於可以回來看一看我家老頭子了。”

安茗聽了這話,登時一陣寒氣從腳底躥上來,車的碼數也隨之加了上去。難怪,難怪之前在路邊的時候,好幾個人從她身邊路過,但都視若無睹,因為他們根本看不見她!安茗回想起自己上前問話時,那女人著實被嚇了一跳,想來是沒料到會有人看見她。但也因為她年紀大了,糊裏糊塗也就把安茗也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人了。

不過幸好安茗也不算是頭一回遇到這類事情,將速度降下來之後,她定了定心神,順著那女人的話說道:“我啊,我是兩天前死的,還在頭七,所以不用去那邊。”

“這樣啊。”女人點了點頭,又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到了那邊就不能隨便回來了,要通過審核,上麵覺得你符合標準了,你才能回來。而且還不能久留,否則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安茗笑了一下,說:“是嗎?那真是麻煩,多謝你告訴我。”

安茗內心清楚,那邊的一係列審核製度,其實比這裏要嚴格千百倍。尋常人如果想要得到一個回家看看的許可,幾乎比登天還難。

女人歎了口氣,又說:“我腦子笨,手腳也不麻利,所以直到現在才通過了審核。”她複又看了看安茗,語氣裏帶了幾分安慰:“不過你放心,你們這些年輕人,腦子靈活,又讀了許多書,那些審核對你們來說,應當是不難的。”

安茗本來提著一顆心,想著將計就計將她瞞過去。但聊著聊著,她發現對方似乎沒有惡意,隻是單純的把她當成是同類,話舊般的閑聊,於是她的情緒也逐漸放鬆下來,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感慨道:“你為了一個許可,努力了這麼多年,也真是太辛苦了。”

女人笑著搖搖頭:“不辛苦,你看,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能帶著我家老頭子到這家飯店吃頓飯。過兩天就是中秋了,能在中秋和他一起吃飯,我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安茗內心琢磨了一下,覺得似乎有些怪,但具體哪裏怪她也說不上來。她將車子停在弄堂口,陪著那個女人一道走了進去。經過這一路的聊天,她也終於知道,原來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十幾年前在與開發商衝突時,意外去世的那個老人,當時她隻有五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