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無 責編:趙衡
七情六欲,食欲最猛,愛欲最凶。
七情六欲,食欲最猛,愛欲最凶。
一
胡海義拉著吳芃的手,側坐在床邊。陽光當好,曬得一屋子暖意促錦。吳芃沉睡著,手腕又纖細又脆弱,慘白的皮膚裏透著青色的血管。全世界大概都放棄吳芃了,隻有胡海義還守在那兒,也不知他等個什麼勁。
早前新來的護士給吳芃換藥,不小心碰了下那隻針頭,隻是很輕的一下,卻挑斷了血管。接下來是一係列手忙腳亂的包紮和善後,等弄完了,一上午也過去了。小護士從病房裏出來後給陰沉著臉的胡海義拚命道著歉,胡海義不等她說完便推門進去,坐回吳芃的身邊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頭。
這間私人醫院的價格高昂,一般的工薪階層根本不作考慮。一流的醫療設備和專業的醫護水準將病人從入院那刻開始就分了三六九等。
胡海義是無法負擔病房的費用的,要不是吳芃拿到的那筆巨額賠償,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這裏常住。
事情過去已經兩年了。吳芃沒有蘇醒的跡象,醫院已放棄了急救措施,隻定期輸液,維係她的生命。
牆上的電視裏播著新聞,某地某處又發生了兒童拐賣事件。吳芃的手指隨著那聲音動了一下。盡管醫生早已說過,這種突如其來的動靜隻是肌肉無意識的收縮表現,可每次出現時,胡海義的心髒還是會隨之抽搐。
他拿起一邊的梳子,細致地給吳芃整理頭發。這些事情他從不假以人手,哪怕醫院裏最專業的護工也休想從他手裏把活兒搶過去。後來因為工作問題分身乏術,胡海義索性辭了職,住進了醫院做兼職。
新世紀最好的男人,絕種了!
整間醫院都是這樣評論他的。他成了醫院的活廣告,為這裏吸引了眾多新鮮的病患。也許因為這樣,醫院對於他無法全身心投入工作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蒙混了過去。
Anyway。
張先生帶著花來到病房,進門之前還花幾秒鍾整好領帶,穩了穩發型。自從聽了胡海義的話,張先生有些坐不住了。
他沒想過老同學身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回去後怎麼想也不對勁,最終決定得親自上門看看。
他敲了門,裏麵傳來胡海義的聲音,他推門進去。胡海義起身迎他,讓他坐在了床邊的小椅子上。
陽光正好,床上躺著的吳芃麵容秀麗。張先生瞥了她一眼,回過頭來。
“就是她嗎?”
胡海義用一種難言的深情回望著吳芃,片刻後,他輕輕嗯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張先生。
兩個月前碰到胡海義純屬偶然,那時張先生才從一個案發現場脫身,急匆匆地跑到街角小店買杯拿鐵,仰頭豪飲的空檔中他看見了街那頭花店裏的胡海義。
胡海義正在精心挑選著白色的香水百合花。
張先生平日沒什麼朋友,非要說的話,這個胡海義勉強能算一個,不過那也是十年前,兩人還在讀高中時候的事情了。
十年未見,張先生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曾經清瘦的少年。
他三步並兩步過了街,往胡海義肩上拍了一下。
“胡海義?”
胡海義猛地回頭,盯著張先生看了半晌,這才遲疑著試探地喊出他的名字。
“張?”
“是呀!”張先生難得露出笑容,眼神從胡海義手中的花束上不做聲響地滑過,“這麼巧,多少年了,居然在這兒碰上!”
胡海義頓了頓,勉強擠出笑容。
“是啊……多少年了。”
十年了。
夕陽在天上抖了片刻,人影微斜,殘存的熱浪在須臾間散去。剛子在門外叫他。
“怎麼,給老婆買花?”
“……是女朋友。”
“是嗎,你小子真能幹!”
胡海義笑了笑,低下頭。
“張隊,該回去了!”
“知道了,馬上來。”緊接著張先生轉過頭來,對胡海義伸出手,“找機會咱們聚聚,我現在在龍口分局,做刑警。”
胡海義盯著張先生的警服看了會兒,也伸出手去,和他握住。
“一定。”
他當時是這樣說的,而後很快,他們確實再次見麵了。
這次,是張先生主動找到了胡海義。他極少親自加深與別人的來往。非要說為什麼的話,大概因為當年幼時,在他家裏出事的那段日子裏,胡海義是唯一沒有嫌棄過他的朋友吧。
張先生等在胡海義經常路過的那條巷子口,裝作偶遇般和他打招呼。當時胡海義手裏拎著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一些日用品。
看見張先生後,他有片刻的驚訝,緊接著又鬆下來,和張先生肩並肩往醫院去。
“張,我現在這樣確實也不大好意思和老同學們聯係,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己都有點自顧不暇。”
胡海義和他並肩而行,在過了兩個街區後,停在了醫院門前。就在張先生詢問他為何消失多年後,胡海義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女朋友叫吳芃,”他抬手,指著醫院裏那棟隱藏在樹影之後的高樓,在確定張先生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後繼續道,“她現在在這裏麵躺著,植物人,已經兩年了。”
張先生的眉心跳了下,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胡海義的眼睛在這期間一直緊緊釘在他的身上。
“她自殺,吞了過量的安眠藥。雖然我發現得早,把她帶到醫院裏洗胃。可是時間太久了,損傷了腦子,現在一直沒能醒過來。”
“為什麼自殺?”
“這就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但你得答應我,就像我原來答應你一樣,不能告訴任何人——”胡海義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吐出來,“她被人甩了,孩子也不見了,情急之下就去尋死了……”
他的眼圈有些發紅,欲說還休。張先生深深皺起了眉。
“你說明白。你的女朋友,怎麼會被別人甩了?而那個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二
吳芃是個燦爛的女人。她娟秀,美麗,才華橫溢的同時婀娜多姿。這些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她可以做一切人的解語花。
愛情中無論對於男人還是女人,是否唯一這個要素其實比不上是否最重要來得更吸引人。人類的劣根性注定了我們天生就熱愛比較,哪怕知道對方腳踩了五條船,彩旗從牆頭飄到了牆尾,還是願意相信她說的,你是最重要的存在。
胡海義就是這些人中最執著於重要性的那一個。
他和吳芃在一起,五年有餘。從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一貧如洗開始,一直到現在事業小有所成,吳芃在每一個失意的日子裏陪著他。所以他以為兩人可以走到最後,直到吳芃的第二個、第三個和第N 個劈腿對象的出現,才徹底擊碎了這一切鏡花水月。
在無數次爭吵又和好後,胡海義發覺吳芃不是他的解語花,她是吸食人氣的妖物,她讓自己在墮落和懷疑中惶惶不可終日。那種害怕被遺棄,卻又充滿希望的感覺如此欲罷不能,就像吸食了毒品,日複一日,殫精竭慮。
最終,走不下去了。吳芃提出的分手,她似乎終於收心養性,決定皈依。
可惜她選擇的烏托邦並不是胡海義搭建的那一個。胡海義還是太窮了,他能給的最多是采菊東南下,而吳芃要的是一套接一套的愛馬仕高定禮服。
吳芃選擇的對象是胡海義的老板。諷刺的是,他們倆還是通過胡海義介紹才認識的。
胡海義清楚地記得那天,公司年會。老板讓大家帶上家屬,他帶著他的吳芃進了會場。吳芃穿著粉色的蕾絲裙,將頭發輕巧地別在耳旁,模樣端莊又大氣。
胡海義得意極了,他越過人山人海看著吳芃的微笑一點點靠近,那時他從未想過吳芃的目光也越過了他,落在站在他身後的老板身上。
他的老板名叫曾岑。他可不是那種七老八十的家夥,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一張臉跟嫩牛五方似的有棱有角,最關鍵的是,人家是富三代。從爺爺輩兒富起來,喝酸奶從沒舔過瓶蓋。這種人的可怕之處在於,他還溫文爾雅,禽獸衣冠。
吳芃段位再高這次也栽了。
她開始疏遠胡海義,期初還想些諸如工作太忙身體勞累的理由,到了後來就是明目張膽的嫌棄。
這個後來和起先之間隻差了三個月。用她的話說,舞會上那一麵便是高山流水定了終身,她的脖子像打了鋼釘似的看見曾岑就沒法轉動。
他們很快在一起,很快同居,也很快給胡海義說個清楚。
這麼迅猛的速度也讓胡海義死了心。就在他正淒淒切切給自己療傷的時候,吳芃在一年後某一個雨夜再次出現了。
她全身淋得澆濕,蒼白憔悴。最關鍵的是,她的小腹明顯隆起了一團,看樣子,不少於六個月了。
胡海義開門,她撲進來,張牙舞爪地帶著風。她哭著抓著胡海義的袖子,話說得顛三倒四,等胡海義好容易安撫了她的情緒後,這才從她吞吐著的話裏聽出端倪。
吳芃有了,孩子是曾岑的。起初曾岑想要她打掉這個孩子,吳芃不肯,曾岑便逐漸減少了與她的來往,直到最後的閉門不見。
想也知道,曾家家大業大,王子配的必須是寶馬和公主,這大好的枝頭怎麼會讓一個普通女孩隨便飛上來。
吳芃被拋棄了。胡海義心中雖有芥蒂,卻也暗自高興,畢竟吳芃能回來比什麼都強。他高高興興伺候著吳芃生孩子,又伺候她坐月子。那段時間兩人感情回溫,胡海義也漸漸把那小男孩當成親生的看待。就在一切朝著happy ending 狂奔而去時,曾岑又出現了。
這次他帶著錢,也帶著人過來,硬生生從吳芃手裏把他曾家的血脈搶走了,同時也給胡海義開了一年工資,直接讓他拎包走人。
等胡海義知道一切趕回家時,吳芃已經吞了安眠藥,吐得一床一地哪兒都是穢物。
一夜之間,近乎家破人亡。
胡海義深吸了口氣,看著張先生。對方擰著眉,一言不發。
“這種事情,我畢竟拿了對方的錢給吳芃看病,相當於接受了他的交易,已經沒有立場再去要孩子了。而且曾岑家養著那麼多金牌律師,我們也鬥不過他……隻是現在,現在吳芃這個樣子,我不甘心——我今天和你說,也隻是說一下,你必須答應我,你現在是以一個朋友,而不是警察的身份在聽我說話。”
胡海義的瞳孔縮得極小,目光中有什麼話呼之欲出。張先生在他說話的間隙抬頭看他,胡海義眼中轉瞬而逝的是一股難以放下的恨意。
那恨意陌生得讓張先生渾身一個冷顫,接著背心涼了下去。
張先生決定管管這個閑事了。按照胡海義的要求,他這次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到訪的。吳芃一如既往,沉睡著躺在床上。張先生將花交給胡海義,胡海義把它們一朵一朵插進了花瓶。他的表情依舊是沉默且平和的,若換一個人,一定覺得他此刻內心波瀾不驚。
兩人聊著往事,從相遇一直聊到張先生家裏的變故。對於胡海義,張先生本能地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尤其在對方卷起袖口,露出那條因為保護他而留下的傷疤時,這份責任顯得格外沉重起來。
門外響起敲擊聲,張先生去應。進來的是昨天犯錯的那位小護士,她個子嬌小,身材瘦削,就像個還沒發育完整的小姑娘一樣。
她看見張先生時愣了片刻,直到胡海義的聲音在後麵響起:“這是我的朋友。”
她進屋,將手裏的醫療器械放在一邊後,怯懦地給胡海義道歉,態度近乎卑恭。胡海義揮揮手,止住她的話,坐到床的另一邊,盯著她給吳芃做常規檢查。
張先生稍稍揚起下巴。
“吳芃這麼久了,從來沒有過清醒的跡象?”
胡海義一頓,仿佛有話要說。他撩眼看了下麵前的小護士,那護士也正好抬眼看了他一下,緊接著又低下頭專心地做自己的事。在那一來一往的靜默中,張先生察覺到一絲異樣。
“怎麼回事?”
胡海義深吸了口氣,起身暫時離開吳芃。他來到張先生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帶著他走到門口,壓低聲,用幾乎聽不清的耳語開口。
“她前兩天——似乎要醒,但最後還是……”
“醫生怎麼說?”
胡海義微微偏頭,在確認小護士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後,再次開腔。
“其實醫生一直沒弄明白為什麼吳芃醒不過來,他們說……他們說吳芃的藥物反應已經清除了,按理說早就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