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天道(上)(1 / 3)

作者:香無 責編:趙衡

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的安排。

天道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題記

一.

警笛長鳴,警署裏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二隊的大門微掩,裏麵的電話鈴響一聲催得比一聲急。

城南出事了,一座廢舊的工廠被人為縱火,火光衝天。

在長時間的熱浪和濃煙中,周圍居民很快選擇了報警。

至於失火這事兒怎麼牽涉上警署的——大概是因為在那漫天火光的正中,還有一具屍體的緣故吧。

張隊長親自接了這個報案,他才回來,皮膚曬得黝黑,神色是一貫的冰冷,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指尖呈現出圓潤的弧形。

在聽了報案者語焉不詳的描述後,張隊抓了衣服,叫上剛子,一起鑽進了自己餘溫未散的警車裏。

從警局到現場一共得要一個半小時,相當於穿了大半個城市。

現場裏三圈外三圈圍著人和手機,喧嚷和議論幾乎蓋過了火燒的聲響。消防局的同事們加緊疏通著人群,熱浪一陣接一陣打來,剛子覺得自己幾乎融化了,這才一回頭,看見一旁的張隊正抿著嘴,掛著冷漠神情的雙眼正來回於人群中逡巡搜索著,兩人的目光正好碰上,剛子趕緊瞥向了別處。

這一眼後,他甚至覺得周圍的溫度也跟著降了下來。

張隊長背著手一直等到天將黑,大火被慢慢撲滅了,他的手機響了三次,鈴聲土極了,三次都被他摁了下去。剛子在間隙偷看了眼,是吳處打過來的——或許這就是張隊一直戰功赫赫卻無法上升的原因吧……直到圍觀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張隊那被太陽拖得碩長的影子這才微微晃了一下。

消防局的同事小跑著過來,脫下防護罩,頭發濕淋淋地貼在額上,喘著粗氣向張隊伸手。張隊簡單地和他握了一下,那同事連珠炮似的開了口:“火勢控製住了,再有半小時能全部撲滅。這事兒是人為縱火,但很奇怪,縱火的人好像並沒打算造成什麼損傷。”

“裏麵的屍體怎麼回事?”

“屍體我們沒動,就放在倉庫正中間的位置上,還拿紅色油漆畫了個圈,”消防同事頓了頓,回頭看著那倉庫,“縱火犯也是故意把屍體放在那裏,為的就是讓周圍的人都看到。”

剛子又看了張隊一眼,剛才那句話是他今天到現在唯一說過的句子。張隊聽完消防同事的話,點了點頭。剛子看著張隊。他無法判斷這個得了工作狂病的隊長此刻究竟在尋思什麼。

接著張隊忽然目光一炯,扭身越過還要說什麼的消防同事,大踏步朝著圍觀的人們過去。

留在現場的人不多了,三三兩兩聚集著小聲議論。張隊過去時,人們抬頭看他,指指點點,卻又不願與他交談般紛紛躲開了。

張隊上前時和一個胖子擦肩而過。那胖子體型太大了,可能是站在火邊的時間也長,所以顯得有些氣喘籲籲。撞上張隊時,張隊往後微微退了一步,胖子抬頭看了他一眼,綠豆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露出笑容,一邊掏手帕擦汗一邊對張隊說了聲對不起。他身邊跟著的身材嬌小的女孩兒抬眼看了看張隊,很快別開了頭。

張隊越過他們往前麵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他回頭看著那胖子和嬌小女孩兒的背影,腳下一轉,追上兩步,拍了拍胖子的背。

“先生,請等一下。”

“有何貴幹?”

胖子倒從善如流,笑眯眯的停下腳步看著張隊。那女孩也停了,目光良久地盯在還在善後的事發現場上。

“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谘詢。”

“不敢當不敢當,警察同誌有什麼話盡管問。”

“您的身份是?”

“生意人。”

“請問您住這一片?”

“不住。”

張隊挑挑眉,女孩回過頭來,目光遊離地又落在正在忙碌的消防隊員們身上。

“既然不住這一片,您今天是為什麼過來?”

“為了看貨。”

“什麼貨?”

“和您有什麼關係?”

胖子的笑意更濃了,伸手揉了揉鼻子,表情雖溫和得近乎諂媚,可那話卻說得毫不客氣。張隊頓了頓,冰封至今的嘴角猛地鬆動了。他提起個笑容,挺了挺腰,忽然扭頭看著依舊注視著消防隊員們的女孩兒。

“有什麼問題嗎小姐?”

“他們滅火的姿勢不對,”女孩的聲音細細的,又麵又軟,像蚊子,“如果從十點方向開始,至少能提前一個小時結束。”

張隊一頓,女孩回過臉,仰頭看著他,也笑。

“抱歉,我是學數學的,對時間比較敏感。十點鍾方向開始滅火,到現在風勢逆轉,借助這力量,加之燃燒物已經消耗了大半,自然可以提前結束……”

“如果您沒事,我們就先離開了。”

胖子打斷了女孩的話,張隊的目光收回來,嘴角的弧度更高了。

“您的貨看完了?”

“看完了,”胖子大咧咧地一拍肚子,忽然斂下笑意看著張隊,“您的呢,看完了嗎?”

張隊倏地眯起了眼,露出危險的表情。胖子倒不以為忤,聳聳肩和張隊一揮手,帶著小姑娘離開了。那女孩走時仿佛還在搖頭歎氣,十分可惜於消防隊員們對位置和風向的計算失誤。

剛子跟上前,到了張隊身旁。張隊眯著眼看著遠去的胖子和女孩,剛子有些驚異地開了腔。

“張隊,他怎麼知道您的口頭禪?”

張隊須臾出了聲。

“跟上他們,查清楚點。”

“好嘞!”剛子應了聲就走,走了沒兩步又回頭,“隊長,你呢?”

“我?”張先生整了整領子,哼了聲,“我進去看看我的貨。”

二.

屍體擺放的位置太奇怪了,或者說那具屍體本身就很奇怪。一槍爆頭,顯示出凶手的恨意和強烈的殺機,然而衣著卻又十分整齊,西裝革履,口袋裏還疊著方巾,像是被人刻意修飾過,連一個褶都沒有。一切都是矛盾的。

那屍體的頭朝內,腳衝外,人們站在倉庫外,透過火光,隻能看見他那雙被精心擦拭過的鞋。周圍沒有腳印,屍體雙手交握著放在胸前,卻因被崩開的腦袋而顯得出奇的怪異。

張隊蹲下身,帶上手套後仔細地看著那屍體。火沒能碰到他,火星也不過撩到了他的頭發。縱火者是故意的。他用汽油在屍體周圍畫了個圈,緊接著點燃了那圈汽油。跟著,縱火者燒著了整個倉庫。兩叢火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凶手早已做好了準備,把倉庫裏裏外外都澆上了油,可澆油的地點又設計精巧——更絕的是,凶手將屍體保存得十分妥當,仿佛就隻等火滅之後,警方能夠第一時間找到他。

剛進行做法醫的小劉走過來采集分析物,手機第三次響起。張隊起身,關注著周圍的環境。廢棄的倉庫,沒有監控,也沒有易爆物品。距離最近的居民區大概五百米,不會波及無辜的群眾,卻也不至於被人忽略。天氣幹燥,很久沒下雨了,火星一點就著。張隊捏了搓灰散下,看著那灰排列的方向,抬起頭來,刮風了,東南風。

計算得太精確了。

那個女孩說的沒錯,如果從十點鍾方向開始滅火,算好了風向,應該還能更早一些撲滅。這樣的話,在把屍體帶回去之後,他們還能趕上食堂的晚飯。

張隊猛地回過頭去,他感到一陣悚然從背心掠過。一切都仿佛被人掐著表彩排過一次了似的,分秒不差。

他退了兩步,出了倉庫。倉庫不矮,頂上寒鴉嗚咽著轉圈飛過。張隊裹了裹大衣,皺著眉看著天,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凶手會偏偏選擇了這裏。

回到警署後,張隊直接進了吳處的辦公室。張隊雙手貼著褲縫,挺著腰板。吳處沒回家,就像等著他那樣坐在背光的椅子上看著他,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他的桌上放著一副木質相匣,棱角在夕陽的餘暉閃著不起眼的微光。

他們靜靜地對峙了片刻,張隊先開了口。

“對不起領導!”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領導,剛才出任務,手機靜音,沒接到您電話!”

吳處盯著他,順手拿起一邊的電話按下重播。片刻後,張隊褲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吳處一把將電話砸上,起身吼了起來。

“震動感覺不到?你腿是假的?”

“報告,不是假的!真腿!”

吳處猛地抿了唇,張隊依舊保持著嚴肅的模樣,肅穆地在他跟前立正。半晌後吳處歎了口氣,猛地坐下,衝張隊擺了擺手。

“現在怎麼辦?”

“報告,倉庫起火了,裏麵發現了具屍體。化驗科的同事們正在加班工作,爭取明天有個初步的結論!”

吳處眯著眼看他,片刻後開口。

“我問的是,你打算怎麼跟人家姑娘解釋?”

這次輪到張隊的臉繃緊了。他咬了咬牙,兩頰顯出明顯的凸起。接著他降低了音量。

“吳處——我現在的情況,真不適合見人家。”

“放屁!”吳處又一拍桌子,繞到他跟前,指著他恨恨地開口,“你多大了還不合適?早斷奶了吧?給你介紹的可是李局的閨女,你不喜歡,至少也得回個話,這叫禮貌!”

“對不起吳處……”

“別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吳處不耐煩地打斷張隊的話,有些無奈地盯著自己這個得意門生。張隊什麼都好,小夥長得帥,身材高,腦子轉得快,就是這性格比死人還討厭。自己煞費苦心給他介紹的好姑娘,他可倒好,一個個全用工作當借口給推了。皇帝不急太監急,呸!

吳處繞回辦公桌前,太陽已經差不多走幹淨了,徒留的餘光輝映過那相框中的女孩,讓吳處忽然有些失神。

他定定地看著那照片良久,過了會兒,歎了口氣。

“你去忙你的吧。年輕人,我老了,也變得囉嗦了。你要是真不喜歡,以後我也不管你的事了,自己悠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