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天道(上)(2 / 3)

張隊繃著的臉有了片刻的鬆動,吳處這些年如父親般提攜著他,是他無法領這個情。父親出事後,吳處曾傾家蕩產拿出一筆錢想要保釋他,雖未成功,卻也是天大的人情。這一切讓張隊麵對吳處時總無法公事公辦。於是過了許久,他臉上那絲鬆動才像水裏的漣漪般再次沉寂下去。

他一言不發地敬了個禮,轉身出了吳處的辦公室,接著摸出電話。

“怎麼樣,查到沒?”

“跟丟了……”

剛子怯怯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張隊一下擰起了眉。

“那就再去找回來!”

太刻意了,所以太可疑了。張隊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經告訴過他,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的安排,人不會漫無目的做任何事。

所以不管是凶手還是那個故意撞上他肩膀還搶先說了他口頭禪的胖子,都太可疑了。

三.

在一整晚的加班之後,化驗科有了結果。死者被人近距離一槍爆頭,使用的子彈出自一把85 式狙擊步槍,不會在黑市流通,見過的人也極少,三十年前曾經廣泛裝備於特警等部隊。而後經過比對,令人更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這把狙擊步槍竟然是一把前年失竊的警槍。

事情牽扯到了警方,陡然負責了幾個層次。小劉不敢藏私,在匆匆跟張隊彙報了一聲後,很快將驗證報告提交上去。

高層一片喧嘩,這已經不是警署可以獨立解決的問題了。

很快,專案小組成立,而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的張隊則被編入了資料分析組——也就是徹底地被邊緣化了。

剛子難過地看著在房間裏一邊抽煙一邊撓頭的張隊,過了會兒,他小心地蹭到張隊身邊,輕輕開了口。

“要不——咱別看這個案子了,反正上麵來了人,咱就當項目被搶……”

“說什麼胡話,一個崗位有一個崗位的作用。”

張隊打斷他的安慰,將煙彈了,皺著眉死死地盯著白板上自己貼出來的線索圖。

死者身份詳實,名叫胡一偉,男,今年56 歲,曾經因販毒搶劫入獄,卻又因為證據不足被提前釋放出來。

年輕時混得很開,道上局裏都掛了名字。現在老了,隱退下來,藏在市裏想要張羅晚年。可還沒來得及享受自己存下來的那些黑心錢,就這麼被人爆了頭。

照理說這樣的人仇家應該不少,可張隊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非要用這麼複雜的方式殺一個仇人呢?殺人者,究竟想要向警方傳遞什麼信息呢?還有那把槍——那把千辛萬苦從警隊偷出去的槍,難道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事?

張隊猛地起身,撞到身邊的杯子,裏麵的水晃蕩了兩圈,剛子趕緊伸手穩住杯緣——張隊開了口。

“剛子,去查那把失槍的主人是誰!”

“是!隊長您呢?”

“我得再去看看我們的貨。”

因為被分配到了資料組,其實張隊並沒有權利自行進出停屍房檢查胡一偉的屍體。他溜達到停屍間外,值班的同事站得筆直,麵目陌生。

張隊走到他跟前,看了看表,晚上一點半了。那同事見了他,眼神隨著他轉了圈,停在他的工作證上。張隊衝他樂了下,開口搭腔。

“我是資料組的,姓張。這裏麵的人就是我發現的。”

值班同事沒回話,靜靜地看著他。

“發現的時候啊,人可慘了,那腦袋給崩壞了一半,腦漿子流的到處都是——不過你別說,這事兒還真奇了怪,那麼大間倉庫都著火了,他卻偏偏沒事,你說這是為什麼?”

同事依舊沒開口,目光毫無畏懼地和他對視著。張隊有些頭疼,躊躇間似乎更加深了對方對他的戒備,小同事把背挺得更直了些,密密實實地遮住了他的視線。

張隊有些訕,就在他準備離開另做打算時,一個聲音從後麵叫住了他。

“張隊?”

他回頭,小劉正拿著記錄本衝他過來。

“真是張隊!”小劉一下笑了,加緊兩步跑到他跟前,“你怎麼過來了?來看情況?”

“嗯,啊。”

張隊含含糊糊地應了聲。上麵有規定,沒同意表是不能隨意進出這個停屍間的。小劉卻沒在意那麼多,他摟著張隊的肩,用一種異於往常的熱情拉著他就往裏走。

值班的小同事許是見他們這樣熟了,也沒再做更多阻攔,給他們讓開了條道。

兩人進屋關了門,小劉一把將百葉窗拉下,再轉身時忽然變了個表情,顯得有些陰沉。他引著張隊到了屍體旁,開了那盞小燈,指著屍體開了口。

“張隊,有兩件事讓我覺得很奇怪,但現在暫時沒有定論。”

“你說。”

“第一,胡一偉的衣服不像他自己的,至少不是他自己穿上的。因為胡一偉的手肘處的骨骼有明顯的變形,不可能穿這種緊繃的襯衣。在被人強行套上去後,手肘處的衣物纖維發生了拉扯……”

“也就是破口了?”

張隊接了他的話,小劉點點頭,繼續道。

“這套衣服被人仔細清洗過,可腿部卻有一塊明顯的血跡存留,顯然是凶手刻意為之的。我已經對血跡進行了取樣分析,一會兒結果就能出來。”

“第二個疑點是什麼?”

“這個疑點——這個疑點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小劉咽了口口水,湊近張隊的同時壓低了聲,“殺死胡一偉的是一把狙擊步槍,可根據化驗分析,子彈是近距離射入大腦後,從顱後引爆的,胡一偉和槍口的距離不足五厘米。而我也仔細檢查過了,胡一偉並沒有被捆綁的痕跡。”

“你是說……槍口指著他的時候,他沒反抗?”

“是,而且他的胃部也沒有發現任何殘留藥物,當時應該是處於清醒狀態。”

“會不會是凶手出其不意……”

張隊搖頭,否認了自己這個還未說完的假設。狙擊槍太長了,不管怎樣攜帶都會引人注目,胡一偉不可能放任一個人端著槍對著自己的腦袋也不聲不響,不做任何反應。而小劉接下來的話就更讓他心中發涼了。

“張隊,胡一偉很可能是自殺的。”

小劉幽幽地一隻手指著胡一偉頭上窟窿的位置,另一隻手比出槍的形態,對著自己的嘴砰地開了一下。

張隊倏地感覺到一股涼意躥上心頭。

這也正是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胡一偉頭上的洞,明顯是從斜下方豁開的,也就是說跟當時最接近的情況,應該是胡一偉端著狙擊步槍對著自己的嘴,砰地開了一槍。

但新的問題來了,如果這起案子是單純的自殺,那麼胡一偉為什麼要去警局偷這把狙擊步槍,而之後為他的屍體換上幹淨衣物,又把他運到廢舊倉庫裏棄屍的人,到底是誰呢?

就在張隊和小劉麵麵相覷間,電話響了起來,剛子的聲音自那頭響起。

“張隊,找到了。”

“找到什麼?”

“都找到了,槍的主人,還有您尋找的那個胖子——安明,都找到了!”

四.

淩晨四點,張隊坐在問詢室內,用筆尖輕輕地點著桌麵。

他對麵坐著個西裝革履的胖子,兩頰的肉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均勻地發出極小的顫動。

這個胖子就是那天張隊在火災現場見到的人,名叫安明,是個商人。這兩個信息都是胖子提供的,除此之外剛子沒能查到跟他有關的半點消息。

安明又喝了一口水,輕輕用指尖擦過杯緣。張隊率先開了口,聲音裏帶著笑意。

“安先生,又見麵了,真巧。”

“不巧不巧,您的同事那天跟著我繞城跑了三圈玩兒,也不知有何貴幹,不如我自己上門來得方便。”

張隊的笑容隱了下去,安明的小綠豆眼倒眯成了一條線。

張隊身體微微傾斜著往後靠在椅背上,筆尖點在紙上停了下來。

“既然如此,咱們不妨開門見山。今天剛子是去調查一起案件的關聯者,沒想到在那兒又遇見安先生您。您是否方便告訴我,這起案件的每一個現場總會有您出現呢?”

安明一聽,誇張地擺起了手。

“可別,警察同誌您這就冤枉人了。我隻是恰好路過,好奇往裏麵看了眼,就被您的同事又拉又拽給纏住……”

“拉拽不可能,我們有紀律,”張隊打斷他的話,抿了下唇,“上次的火災現場您一直看到最後,這次我們尋找的是凶器來源,您居然又在,能不能告訴我您的具體生意內容是什麼?”

“我是做服務業的,”安明倒沒太過抗拒地開口,“就像有人賣酒有人賣房,我是賣服務的。”

“具體點呢?”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張隊的臉色更沉了,安明的笑容也消了下去。

“張隊長,您的樣子真可怕,像要吃人似的。要是沒什麼事,我是不是可以……”

“不行,您是本案的關鍵證人,不巧我這裏還有點事,煩請您等我一會兒再來。先坐坐。”

說罷張隊起身,經過安明身邊時順手拿走了他的水杯。

安明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等張隊將要出門了,安明忽然開口。

“張隊長,您隻有24 個小時。”

張隊回頭,兩人對視片刻後,各自劃開了視線。剛子在門合上的那一瞬竄上前,接過張隊手裏的水杯。

“化驗?”

“估計驗不出什麼東西。”張隊沉思片刻,透過雙向玻璃看著安明,“這個人,查出點什麼沒?”

“沒有,連公司地址都沒找到。”

“那就繼續往下挖,”張隊一頓,“現在給我說說具體的情況。”

剛子聞言趕緊將記事本翻開,小聲地開了口。

剛子一共查到了四個主人。年紀最大的已經70 了,住在敬老院裏。最年輕的今年52,前年移民去了加拿大,剩下中間兩個,一個65 歲,腦瘤去世,另一個62 歲,就住在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