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子找到的,就是那位62 歲的退伍老兵,沈楊梅。
沈楊梅退伍後選擇回家務農,現在年紀大了,兒女們也各自長成,將他接進市區居住。他不愛熱鬧,便挑了處清淨地住下。剛子上門找他,也讓他感到非常意外。然而更令人意外的是,開門後,他的房間裏還坐著另外兩個人——安明,還有他帶著的那個女孩。
剛子當時隻顧著和安明糾纏,並沒有更深入地詢問沈楊梅的情況,隻留下了自己的號碼,便急匆匆地要帶著安明回來。
安明倒是答應了他的要求,不過也將剛子擋在門外,獨自進屋和沈楊梅待了一陣子。出來時他麵色如常,並未掀起任何漣漪。
張隊仔細聽完剛子的彙報後,給了他兩個任務。首先,回到沈楊梅家中,向其詳細了解槍支情況後,再在24 小時內將安明的情況調查清楚。
剛子領命離開,張隊回到安明所在的那間屋子外,長久地駐足看著裏麵這個胖子。他弄不明白這個胖子究竟和整件事有什麼牽連,他也想不通究竟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力氣引起警方注意。
小劉說胡一偉可能是自殺,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是非常高的。但一個人得在什麼情況下,才會選擇用槍崩掉自己大半個腦袋呢?
張隊想得頭疼,他決定回資料室重新整理一下胡一偉的家庭背景。可就在半路上,張隊的電話響了,剛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那個老兵,沈楊梅,死了。
張隊一個急刹停在路中間,後續的車輛紛紛鳴笛,開窗責罵,他愣愣地握著方向盤呆坐著,安明那張油膩的臉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帶來一陣陣的寒意。
而緊接著,第二個電話過來,那頭的吳處用一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告訴他,安明不見了,而水杯上連半個指紋都沒有留下。
五.
沈楊梅是被人用利器敲擊後腦,玻璃紮進脖子後又被拔出來,失血過多後致死的,現場一片狼藉,玻璃碎了一地。
經過驗證,死亡時間是三個小時之前。吳處陰沉著臉坐在辦公室裏,張隊站在他麵前,後麵跟著大氣不敢出的剛子。
監控錄像被人破壞了,沒人知道安明是怎麼離開的。
“我說你——”
“報告,我認為這件事情和內部人員有關係!”張隊及時打斷了吳處的話,直勾勾地與他對視著開口道,“雖然現場被布置成搶劫的模樣,可是凶手因為慌亂,並沒有拿走什麼值錢的東西。現在知道沈楊梅可能與胡一偉死案相關的隻有咱們內部人員,我建議一個個排查……”
“你放屁!”這回打斷人說話的是吳處,“什麼都沒查到就敢懷疑到自己人頭上,你還想不想幹了?!”
剛子嚇得打了個噤,偷偷瞥著張隊。後者將牙咬得死緊,也不知心裏在琢磨什麼。吳處喘了口氣,強壓怒火繼續開口。
“現在重點對象是那個安明!剛子和我說了,你們是從沈楊梅家裏把他帶回來的,但隻帶了他一個人,會不會是跟著他的那個女孩幹的也無從得知。首先應從這兩個人下手,而不是急吼吼就判定是咱們內部人的問題!”說罷吳處起身,桌上的相框反射著太陽的餘暉,讓他的鏡片顯出一片模糊的白,“你知不知道剛才那種指控有多嚴重?”
“知道,但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說明咱們內部人至少和事件是有牽連的!”
張隊毫不退讓,吳處進一步,他也跟著進一步,步步相近,針尖對著麥芒。剛子的額上掉下一滴汗,他偷偷拉了下張隊的衣角。
吳處的眉毛豎了起來。片刻後,他狠狠拍桌。
“你,回去休假。什麼時候休息好了,什麼時候回來!”
張隊一愣,梗著脖子也吼起來。
“事情沒完,我不回去!”
“配槍、證件,拿出來你可以走了,”吳處壓低了聲音,“這是命令!”
張隊頓住了。過了會兒,他猛地把槍匣和證件拍在吳處桌子上。
“我不會休假的!”
說罷他扭頭大步離開了房間。吳處氣得跳腳,指著他的背影你你你了個半天也沒說出話,剛子左看看右看看,趕緊說了句領導您別氣著,我去追隊長後,緊跟著也跑了出去。
六.
張隊和剛子離開後,吳處一個人靜靜地在房間裏坐著。
太陽眼看著就要過去了,一天又一天,仿佛終無盡頭。
張隊的性子太烈了,又烈又強,跟他爸一個德行。吳處揉揉額,眼睛撇過桌上放著的相框,從玻璃的反射中他看見了自己鬢角斑白的頭發。
張隊長大了,而他也老了。可他的蓉蓉,卻永遠留在了自己十五歲的那個夏天裏。
吳處有些失神地將相框捏在手中,手指暗暗地撫過那層冰冷的玻璃,它隔絕的是一個鬢角霜白的父親和畫麵中笑靨如花的女孩兒。
要是蓉蓉還活著,也該有張隊那麼大了吧?
如果當年……如果當年。要是當年他沒有那麼急躁,再等片刻,該有多好!
吳處狠狠錘了自己的腿一下。疼痛讓他清醒了些許。
這事情是衝著他來的。從漫天的大火,一直到連續死亡的兩個人,都是衝著他來的。報應到了。
吳處拉開抽屜,裏麵放著一把手槍。自從坐上這個位置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槍了。
他失神地將那槍取出來,輕輕地擦拭著。
猛地,他頓住,接著狠狠抬起頭來。門口有人!
“是……你?”
七.
張隊把自己悶在屋子裏一整天。他沒生氣,隻是在冷靜的思考。回來之前,他去了一趟現場,沈楊梅的屍體已經被帶走了,隊上的人還不知道他被勒令休假的消息,所以張隊堂而皇之地趁著大家采集信息之際,把現場裏裏外外好好觀察了個遍。
之後他給剛子打了個電話,屏蔽了所有關心的話語後,他隻問了一個問題:安明單獨和沈楊梅在一起的時間有多久。
剛子很肯定地告訴他,五分鍾。
五分鍾是不足以在一個專業警員的眼皮子底下殺人並且布置現場的,張隊心裏明白這個理兒,但安明依舊擺脫不了嫌疑。
張隊重新在自己的小白板上拉了一根線,目標是這次的凶手。他不能確定這次的凶手和上次擺放胡一偉的那個是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之間勢必有著某種關聯,就像胡一偉和沈楊梅一樣。
就在張隊想清楚這件事的同一時間,小劉的電話打了過來。
“張隊,我發現一件事情,還沒跟上麵報。”
“你說。”
“我覺得你想得對,這案子搞不好真和咱們自己人有關係。”
小劉的聲音陰沉極了,張隊不由自主端正了坐姿。
“我調查了胡一偉身上的衣服資料,你猜我發現了什麼,這件衣服是記錄在案的!還記得十八年前那起綁架案麼,就是吳處的女兒都被牽扯進去的案子,胡一偉穿的衣服就是當時被一槍爆頭的嫌疑犯的!所以我跟著往下繼續調查,原來當年殺掉疑犯的人,就是今天才死掉的這個沈楊梅!”
小劉的話音剛落,張隊覺得自己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十八年前的那件案子張隊當然知道,當時他的父親還是警隊的一員,而吳處,正好是他父親的隊友。那場悲劇在警隊算是一個禁忌的話題,誰知道這麼多年後,竟然又以這樣的方式重新撕開了舊日的傷口……那麼這就對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事情會發生在那個廠裏,為什麼會用這樣怪誕的方式!
短暫的沉默後,小劉試探性地在電話那頭呼喚張隊的名字。張隊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來不及多說什麼,一邊往門外奔走一邊衝小劉咆哮起來。
“快快,快通知剛子和隊裏別的夥計!吳處有危險!”
事情發生在十八年前,一場警方組織的突襲行動之後。
警方在周密的部署後,於一個晴朗的深夜,突襲了位於城郊的一間化工廠。早前有名叫王侯的線人報信,化工廠內隱藏了一個製毒窩點。
警方當時派出了兩名臥底人員潛入窩點調查,一個是張隊的父親,另一個就是吳處。
後來在裏應外合下,這次突襲行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犯罪團夥的一號人物被當場擊斃,二號人物也束手就擒。這個二號人物,恰巧就是這次案件的第一個死者——胡一偉。
當時整個警署沉浸在一片歡騰的慶功氣氛中,案子進行得異常順利。
可就在這樣順利的預兆下,意外還是發生了。首先警方好不容易取得的賬目被竊,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當警署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工廠失火了。還未來得及轉移的髒物被焚燒殆盡,通天的大火持續了整整一夜,警方數年的辛苦化為灰燼,同時這座工廠也再也無法使用而被棄置了。
胡一偉因證據不足,當庭釋放。父親曾告訴張隊,他永遠忘不掉胡一偉被宣布釋放時,吳處那難抑的哀傷,以至於甚至一個人跑到廁所嚎啕大哭起來。
再後來,吳處發現偷竊者竟是那個和警方合作了無數次還立功的王侯,被背叛的憤怒壓倒一切,吳處很快請命帶人緝捕那個王侯。王侯在走投無路下畏罪自殺。
本以為事情到此會有個圓滿的句號,誰知那王侯的老婆從別處探聽到了自己丈夫的死因,為了複仇,她從學校劫走了吳處的女兒,蓉蓉。
當時那女人將蓉蓉帶到一間閉塞的安全屋,安全屋曾經是吳處給王侯準備的,所以沒什麼窗戶。
女人劫持蓉蓉,要求隻與吳處一人對話。吳處帶著竊聽設備進了屋,在女人的強烈要求下,他踩了那竊聽器一腳,信號中斷,吳處和女人隱於窗後,女人用蓉蓉做了擋箭牌,狙擊手埋伏的位置無法瞄準,形勢一度非常緊張。
而後不知發生了什麼,吳處的身影晃動,屋內傳來槍響,狙擊手情急之下開了槍,女人被射殺了。可當警方衝進屋子時,看到的畫麵卻是吳處呆滯地坐在地上,盯著和綁匪一起倒在血泊裏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