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旅 往生飯莊(2 / 3)

音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又返回燕離的房間。

燕離依然蜷縮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頭發黏在脖子和臉頰,身上的單衣早就濕透了。她雙手抱著腹部,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在被一刀刀的淩遲。

音笑站在門外,默不作聲的看著她,抿著唇,雙手在衣袖中攥得緊緊的。

自那日後,燕離犯病的頻率越來越多,間隔也越來越短,她索性不再親自去往生飯店,而是差阿東過去,多買幾份吃食備在家中,以防萬一。其餘時候,她則是一人獨自坐在房內,一則是休養被折騰得疲憊不堪的身子,一則是在回想這些日子以來,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原本她合該每隔三個月才會察覺身體不適,此時她便會去往生飯莊,要一份吃食,吃罷便安然無事。隔上三個月再去,如此反複已有很久。可自打上次去過之後,隻隔了不到一個月,她便受不住了,之後是半個月、十天,如今已經是隔七天便要犯病一次。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有時候她會想,大抵是自己已經活了夠久了,上天來討債,於是自己便要還了命回去。每每思及此,她便歎口氣,沉默地低下頭。

一日,她又忍著腹中劇痛,抖抖索索吃著剛熱好的飯食,音笑忽然推了門進來。她抬頭看她一眼,沒有吱聲,而是低下頭繼續吞咽著食物。

音笑坐在她旁邊,似有擔憂的問道:“姐姐,你還好麼?”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姐姐。”燕離沒抬頭,應道。

音笑乖巧的沒有再叫,一雙眼睛盯著她看。燕離被她看得不自在,一口飯食沒留神,嗆在喉嚨裏,她登時彎下腰咳嗽起來,嗆得滿臉通紅。

然而當她重新抬起頭時,卻看到音笑正拿著她碗裏的飯勺,將一口湯往嘴裏送。她大驚失色,猛然起身,一巴掌拍掉勺子,大聲吼道:“不是叫你不要碰這些嗎!滾出去!”

音笑被嚇得當即愣在那裏,片刻後,她眼圈一紅,起身跑出了房間。

燕離緩緩的坐下,手撐著額頭,重重歎了一口氣。過了許久,她才直起身子,把早已冷掉的湯水一滴不剩的全部喝進肚子,而後一揚手,將碗砸碎在地上。

幾日後,音笑正在院子裏踩自己的影子,忽然聽得背後有人說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莫要隨便踩影子?”她猛然回身,隻見燕離站在不遠處,一身白衣,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咧開嘴笑了一下,可忽然又想起那日裏燕離凶她的模樣,小臉又垮了下來。

燕離搖了搖頭,衝她喊道:“來,我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音笑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終還是走了過去。燕離拉著她坐在廊前,又將她看了一看,開口道:“你當真是比剛來之時,高了些,也胖了些。”

說完,她的目光又飄向遠處,似乎是在講故事,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那日我並非是有意凶你,隻是這世界上,有些東西是碰不得的,倘若你一時好奇,又或是一時貪念碰了它,那陪伴你的,隻有無窮無盡的悔恨。”

音笑似懂非懂的看著她,眼中帶著些許茫然,又帶著一星半點的光亮。燕離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說道:“我吃的那些,並不是正常的食物,若是常人沾染了,便會被這些食物招惹、依賴,然後窮極一生都擺脫不開它。”

“是什麼東西?”音笑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燕離苦笑了一下,又道:“傳說中有一族人群,他們天生便有一對巨大無比的翅膀,外人稱他們為羽人。羽人中血統最為純正的,則生著一雙金色之翼,而且擁有不死不滅之身。

除非外力刻意將他們殺死,否則他們會存活很久很久。書上有個故事是這樣講的:淮南有書生,夜半趕路,誤入一秘境。

走至深處,見一銅門,推門而入,迎麵走來一婦人,膚若凝脂,眼若秋水,不過二八年華。書生上前問之,婦人曰年有四百餘歲。書生大驚,誤以為其妖物。婦人但笑不語,領書生入屋,見屋內眾人,皆弱冠桃李之年。書生不解,婦人曰:‘古有羽人,食之,則長生。’

“世人誰人不願長生不死,可這也偏偏成了羽人一族的滅頂之災。有權有勢的人們為了換取一絲長生不老的機會,不惜花費一切代價。而另一些身懷高超技藝的人,則因著各種各樣的原因,也被卷入其中。於是羽人在這樣的情形下,滅了族,永遠的消失了。

“然而,長生不老哪有那麼容易。生老病死皆有自己的命數,改了命數,便是逆天而行。況且羽人一族本就不同於凡人,為了存活,他們對自身下了最嚴苛的詛咒,若是旁人食得其肉,便會遭受無窮無盡的折磨,讓人生不如死。後人為了破解這個詛咒,想了無數方法,可沒有一種是能永久解決的。於是那些先前吃了肉的人,無一不受著最痛苦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有人終於發現了一種可以緩解這詛咒的法子,可這法子,也是這世上最惡毒的法子。那便是用不過幼學之年兒童的骨血,熬製成湯,配以其心頭血、心尖肉,一並吃下,可暫時壓製羽人一族的詛咒。雖然不是長久之計,可若能暫時壓製痛苦,也未嚐不可。於是這些人之間便有了各自秘密的交易,亦或是見不得光的勾當。後來,便有了往生飯莊,誰人也不知曉飯莊背後的老板是誰,但飯莊內卻有著大家最需求的東西。

“可是你要曉得,這法子如此惡毒,用的久了,怕是也要遭天譴。所以,當年那些吃過羽人之肉的人越來越少,我想,大約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終於要將這些人全部消除。”

燕離說完,嘴角若有似乎的笑了一下,看向音笑。

音笑一張臉煞白,嘴唇抿得緊緊的,整個人僵直的坐在那裏。燕離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她。過了會兒,音笑才小聲開口:“你……你也是……”

“對,我也是。”燕離應道,“你看我現在的模樣,大抵是猜不到我的年歲。”

“那……那……你帶我回來……”音笑再度開口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燕離眯起眼睛,又將她看了看,說道:“我本是那樣打算的,可或許是命該如此,讓你那晚救了我一次。我的詛咒愈發頻繁了,怕是那法子也幫不了我了,興許過個幾天,我便會死去。

所以,你走吧。”

她站起身,高聲喚了阿東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阿東應了退下,片刻後又回來,將手裏的一個小包裹遞給她。

燕離接過包裹,回身塞到了音笑手裏,說:“這裏麵有銀兩,還有幾件衣物,你去找個好人家收留,莫要去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音笑攥著包裹,又看了看燕離,眼中掠過一絲複雜之色,她定定看了燕離一會兒,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主上……”阿東在身後低聲叫道。

燕離擺手阻止了他,而後長呼一口氣,若有所思的站了一會兒,開口道:“明日你也收拾一下銀兩細軟離開吧,飯莊也莫要去了。”

“可是你的身子……”

“不用管我,先前那麼些日子都過來了,現下怕是也該還債了。”

阿東還要說什麼,燕離沒再聽,轉身回房了。

兩個月後,東市的往生飯莊掛出了一塊歇業招牌。

人們來來往往,都道這飯莊的生意終究是做不下去了,也不曉得往後會是家什麼店麵開在這裏。有時候店裏的掌櫃會出門采買些什麼東西,細看了,會發現皆是些布匹衣料,間或夾雜著些許女子用的首飾在其中。可那店麵裏,始終不見有別的人出現。

一日,店鋪前麵來了個一身白衣,臉色白得可怕,身子瘦的似乎風一吹便倒的女人。女人看著店麵上方懸著的招牌,又看了看門上掛著的歇業招牌,默不作聲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微微彎著身子離開了。

她剛走了兩步,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飯莊掌櫃的推門出來,盯著她的背影瞧了半晌,搖了搖頭,開口喚道:“燕姑娘,可否進屋一坐?”

燕離陡然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訝異的光,她顧不得周身疼痛,急急回過身,快走幾步,來到掌櫃的麵前,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說出隻言半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