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掌櫃道:“這是聽雨樓的公子那裏求來的辟邪沙,這些天城裏、城裏不是很太平,我們求來保平安的。”他說到公子時,儼然一臉的崇敬虔誠。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趁著張掌櫃轉身之際飛速挑了些許所謂的辟邪沙放在手心,邊走邊細細地湊到鼻端嗅了嗅,待得分辨其中一二,心裏頓時一縮。
此時莫羽和青琰已然上得樓去,我不動聲色地將手上的辟邪沙拍了拍,也轉身上樓,那張掌櫃卻忽然從後麵叫住我道:“看三位姑娘是外地人,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為了客官們好,城裏這些日子可切莫去那白河邊遊玩,尤其是紫菱橋,是萬萬去不得的。”
他神色極其凝重,我心念微動,將那白河與紫菱橋在心裏做了個標注。看來這姑蘇城,可不是外表瞧來那麼風流旖旎的,也不知角落裏,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換好衣衫,叫了莫羽,青琰二人,要跟她們談論著方才那奇怪的辟邪沙。“我敢肯定,這辟邪沙的配方,除了明黃、冰片、樟腦等提神醒腦的偏料外,還多添了一味極不尋常的藥。”
“什麼?”
“是瑾蘇子。”
莫羽聞言,臉色微變,低聲呢喃道:“瑾蘇子?”
我點頭道:“嗯。說起這瑾蘇子,百草堂會集裏記載過,這是一味極其陰邪的藥,藥草本體非墳墓不長,靠吸取屍氣為養,散發的氣味很是特別。聽說年頭若是久了還能成精,這成了精的瑾蘇子是可以攝人魂魄的。而研磨成藥粉後,人若是吸多了,也會神智昏沉,自我意識逐漸消磨。”
莫羽斂眉道:“這瑾蘇子攝人魂魄一事確有其事,以前曾有一個江湖術士靠著瑾蘇子提煉的藥逼人喝下,再控製其心魂,被控製之人喪失自我認知,一味地聽命於施術者,漸漸淪為為其賣命的行屍走肉。”
青琰冷哼一聲,道:“那這個勞什子辟邪沙,豈不是個害人的東西?那掌櫃的還把它當寶貝供著,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我道:“這辟邪沙裏參雜的瑾蘇子數量極少,但總之不是善物,隻是這掌櫃的好似對這聽雨樓分外推崇,我們初來乍到,也摸不清這聽雨樓以及這公子的底細。我們此行目的雖然隻是來尋我師父當年到過的那座古陵,但對這事放任不管的話,總覺得不妥。”
青琰掩了個哈欠,站起身抖了抖衣擺,道:“罷了罷了,明日到城裏打探一番便可,這姑蘇城古裏古怪的,不久前才見了一副漏水的棺材,真是晦氣死了。”
第二日清晨我醒來的時候,耳邊仍依稀能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這場姑蘇之雨下得久,且纏綿,仿佛永遠也止不住似的。
到了白日,街上並不像是昨晚那般死寂,城裏的居民都冒出來忙碌,也有了人流的氣息。隻是那氣息仍舊是鬱鬱的,來往行人撐著紙傘,皆一臉寥落,仿佛有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正收起它的利爪,蟄伏在這江南古城中。
我默默望著來往流動的紙傘,伸手接了屋簷上滴落的晶瑩雨滴,雨滴落到我手心裏,漾開去,觸感極是冰涼柔軟。
正晃著心思,莫羽從我身後走了出來,手上提著兩把傘。
她將傘撐起,輕聲道:“今日我們先去那聽雨樓看看蹊蹺。”
我點點頭,兩人撐傘走到大街中央,不料這時卻聽得遠處一聲淒厲的呼喊傳來:“克兒!我的克兒你在哪裏?!”
我們皆是一驚,大街上人人側目,隨即便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女人自一個角落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遇上個人就揪著他的衣襟喊:“克兒!克兒!”
那些人忙嫌惡地躲開,不多時,那中年女人就跑到我麵前,蓬頭垢麵,好不狼狽。
她睜著眼睛瞪了我許久,忽然就抱住了我的衣衫下擺,大叫:“克兒!克兒!我的好孩子!”
我被驚得不輕,無奈被她緊緊拖著,脫不開身,忙低聲道:“大嬸,我不是克兒,你認錯了。”一邊說,一邊想將她推開,不料她卻抱得更緊,我一條腿被她摟抱著,而她整個人都要掛在了我身上。
我頓時窘迫非常,無奈地望了莫羽一眼,莫羽忙走到我身邊將這有些神智不清的女人拉開,而那女人脫離了我,卻又餓狼般撲過去抱住了莫羽。
莫羽身子霎時僵住,低下頭去看掛在她腿上的中年女人,眉頭微蹙。
那女人又大叫:“我的克兒啊!你不要娘了呀!”
莫羽索性不動了,任由她抱著,頗有些無奈地悶聲道:“我也不是克兒。”
我憐她有些瘋癲,便溫言道:“大嬸,你的克兒生得什麼樣?要不要我們幫你尋一尋?”
“克兒生得很好看,可俊俏了,城裏的姑娘都喜歡他。”
原來這克兒是個男子。可我和莫羽都是貨真價實的女子,這大嬸都是怎樣的眼力?瘋瘋癲癲的,倒是很可憐。
這瘋癲女人絞著髒亂的衣擺,眼淚汪汪的,又道:“克兒有條船,平常都是在白河上撈魚的,前些日子回來他好像失了魂,也不認我這個娘了,就知道傻笑,每天回來的越來越遲,今天我又不見他了……我就他這一個兒子,他可乖了,才不會不和我說一聲就出門的。”
我和莫羽聞言,同時蹙起眉頭,這時不知哪裏又炸了一聲:“不好了!又有人跳白河啦!”
大街上的行人霎時停下腳步,往遠方張望而去,臉上一臉可怖神色。
“啊,是克兒,一定是克兒!”
女人一邊說,又抱著莫羽痛哭流涕,可憐了莫羽這纖塵不染的白衣。莫羽麵色僵冷,伸手便拉住一個過路的人,問道:“白河在哪裏?”
那被莫羽拉住的人往一個方向一指,道:“穿過這條街,再橫穿過去一條,就看見了,白河很大,姑娘一眼就能瞧見了。”
莫羽衝他點點頭,又將那女人推開,低聲囑咐一聲:“你莫慌。”話音一落,便白影翩然,一頭鑽進那煙雨之中,很快,迷蒙雨霧便將她遠去的背影遮掩得模糊了。
那女人一扁嘴,忙跌跌撞撞也跟了上去,倒是那個指路的人又想起了什麼,驀地大叫起來:“白河不能去!”
我這下也急了,聽掌櫃的昨夜特地囑咐白河和紫菱橋有蹊蹺,不能貿然前去。這時候青琰撐了把紙傘,抖著袖子過來,見我已然邁開腳步,隻得在後麵大喊:“喂!你們兩個丟下我去哪裏啊?!”
“等下與你說!妖女你快跟上來!”我拋下一句,亦是追了出去。
我在煙雨中穿過人流一邊飛奔,一邊則詫異這姑蘇城裏的人怎都這般冷血,聽到有人跳河,除了極少數一些人慌慌張張往白河趕,大多數人依舊是灰白著一張臉,不住地往白河方向張望,可腳下就是不動。
我掠過幾個執傘行人的身邊時,眼風挑去,卻發現他們的眸子裏皆是鬱鬱的,好像沒甚神采似的。
不過眼下我也沒工夫去細究這些,忙生風般緊走一陣,不多時便見先前那中年女人喘著粗氣,在前麵踉踉蹌蹌地邁著步子,原本她一直不停念叨的“克兒”二字此時約摸也說不上來,喉間隻是一昧地發出低低的哭聲。
即使是瘋瘋癲癲的,這番心疼孩子的摸樣瞧來叫人十分心酸。我自她身邊擦過,手一伸,將她拉了過來,帶著她的手便朝白河一路急跑,她在後麵隨著我的步法,嚇得不敢出聲。
我們一路穿過縱橫長街,隨即眼前好似突然換個了畫麵,便見一條霧氣浩淼的長河玉帶般闖入眼簾,這河頗寬,岸上排排堤柳,因著此時煙雨蒙蒙,都望不到對岸,在這秀麗水城中,也算是條頗有氣勢的大河。
河麵一座白石長橋橫過,石橋不遠處瑟瑟縮縮地站著一堆人,都伸長脖子往石橋上瞧,隻是我細看之下,竟然沒見到莫羽的身影。
正在這時,那中年女人忽然就掙脫了我的手,瘋狂往那石橋方向跑去,嘴裏不住大叫:“克兒!克兒!”
我一驚,也追了上去,等到了這石橋邊上,卻見到一個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立在石橋護欄上,那青年男子一身普通裝扮,青灰衫子,頭上則纏著白色頭巾。他此時立在橋頭,來回走得幾步,臉上現出迷幻神色,隱約能見到他嘴唇翕動,好像在與人對話一般。
更為詭異的是,我耳邊竟然依稀有嚶嚶的低吟聲繞耳而來,好像是有女人在悲傷哭泣,橋上則刮起大風,將那青年男子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我們這邊卻絲毫也感受不到,好似那風眼隻是駐在那石橋之上。
一旁觀望的人群個個麵色灰白,其中有人低低道:“他娘的日子不安生,水底的妖精又來勾魂了,府尹老爺不是說了不準再到白河打魚麼?還是有這不要命的天天往白河上跑。”
“呸,不打魚你叫我們吃什麼?!姑蘇這麼多條河,就這白河肥一點!”
“你們別吵,聽說前些日子張家少爺到這紫菱橋上遊玩,也是這般投河死了,屍體浮上來時整個身體都幹了,被家裏人領回家裝殮,半夜裏屍體躺在棺材裏居然不停淌水,差點將張家老爺子給活活嚇死。不想這次輪到木克這可憐娃子,他還有個瘋瘋癲癲的老娘,真是老天不長眼啊!”
“木克這家夥平常挺厚道的,不過你看那風那麼大,咱們也沒法去救,也就怪不得我們了。”
“對對對,不怪我們,阿彌陀佛,咱們隻能日後多燒點紙錢給他了。”
這些人嘴裏嘰裏呱啦聒噪著,卻無一人敢上前,正在這時,那被他人喚作木克的男子忽然激動地大叫一聲:“你別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