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沒多久便是春節,在將簽約定金彙進那個固定的賬戶後,邢雨一個人抱臂在街上走了很久,最終決定去附近的超市買瓶酒犒勞自己。

前幾天她收到了千曄管家送來的醫療檔案,厚厚的一摞,看上去似模像樣。不過邢雨心中倒是亮堂,千曄怎麼可能真的把健康押在自己這個實習醫生的手中。

不過醫療檔案到底是真的,邢雨一行行讀下來,也就明白,這個男人,其實一直居住在人世與地獄的間隙。

突發的惡性骨瘤,截肢後奇跡地保住了性命,但截肢後身體狀況卻不穩定,數度接受手術。他那白得發指的膚色,跟他的經曆脫不了關係。

她正暗歎這個男人的生命力旺盛,手機卻忽然響了,是個來自國內的陌生號碼。

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接到來自祖國的電話,懷揣著一點好奇,邢雨遲疑地按下接聽鍵。

“護照信息給我,我讓人給你訂機票。”是千曄的聲音。

這是邢雨第一次透過電波聽到他的聲音,意外地比真人柔和幾分,邢雨怔忡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是讓我……回中國?”

“是的。”

邢雨沉默著。

她不想回國,如果她想,在數日之前,她早該定好了機票。但這若是千曄的要求,她也就沒有拒絕的資格:“我知道了,我去收拾行李。”

飛機落地北京的時候,北京剛下過一場大雪。

紅牆白瓦,飛簷入空,和邢雨熟悉的那個江南小城,差別不是一星半點。千曄的司機一早在機場外候著她,替她裝好行李,一路將她送去了香山別墅。

剛放下行李,司機便一溜煙將車開走了。

千曄在客廳裏看書,壁爐的火燒得很旺,整個房間充斥著一種幹燥的溫暖。邢雨低頭看了眼地上那雙嶄新的女用拖鞋,有些吃驚,竟然隻有他一個人。按理說,他這種人,沒有人照顧起居,會十分不便。

“會做飯嗎?”千曄開口了。

“不太會。”邢雨實話實說。

“我不挑,廚房裏有菜,你隨意發揮。”

真不客氣。

邢雨對這樣的情況有點無語。她是個私醫,大大小小做了許多手術,談不上高難度,但,絕不是保姆這樣的存在。

還是在千曄的眼中,私醫就是保姆?

她怔在那裏沒動,千曄意識到她的異狀,這才慢悠悠地補了一句:“阿姨過年回老家了,外賣也沒了,你要實在不樂意,就叫司機回來,開車載我們出去吃。”

話說到這份上,她再拒絕,就未免不識趣。邢雨默不作聲進了廚房。

可她拿得好的到底是手術刀,麵對料理台,也隻好瞎折騰一通。當初她拿全獎出國,但仔細追述起來,十六歲之前她也還隻是個混混沌沌的不良少女,別說做飯,就連一夕想通認真讀書這件事,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錢。

真俗氣,想到這裏,邢雨自嘲地笑了。

月上枝頭,邢雨勉勉強強端了兩菜一湯上桌。

千曄嚐了一口,冷淡地點評:“倒是很多年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飯了。”

邢雨也沒有因此感到多麼抱歉,畢竟不是她分內之事。

兩個人無言地對坐,邢雨心不在焉地扒飯,就看見千曄時不時回頭看牆上的掛鍾。

“有客人?”

他搖搖頭。

正說話間,門忽然被重重地推開了。

一陣凜冽的寒風湧起門,邢雨循聲回頭,就看見那個曾躺在手術台的,瓷娃娃一樣的女人,正血紅著一雙眼站在玄關。

她的視線徑直掠過自己,直直地瞪著千曄,像想憑意念,將他瞪出幾個窟窿。

千曄端坐在那裏,也不看那個女人,不多會兒,那個女人竟然扭頭跑了。

“……不去追?”邢雨微微一笑,豪門怨偶的戲碼,真是哪裏都不缺。

“我能追嗎?”他的聲音裏有些戲謔。

“也是,不怕她出事?”

“死不了。”說罷,千曄放下了碗筷,慢慢滑動著輪椅,回了客廳。

“千先生,”邢雨漸漸斂住了笑容,“私醫不過是個幌子,對吧?”

沒有回答。

大廳的燈火通明,但邢雨依然能感受到,千曄周身滲出的寒意。

良久,千曄開了口:“什麼都不要過問,隻要繼續在這裏待著,合約結束,你會拿到十倍的傭金。”

她怔忡了一陣,這才不緊不慢開口:“那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是最好的選擇?”

“在請你為她做手術之前,我已調查過你的全部過去。邢小姐,你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像浩蕩的巨浪,仿佛要把整個城市都吞沒。

邢雨聽見自己的冷笑:“好啊,拿錢不做事,我最喜歡這樣的美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