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女人不能流淚(1 / 3)

翌日,莊籽芯起了個大早,沒待鍾戌初召喚,她便一早就坐在程守洛家的院子裏等待。

山裏早晚溫差較大,莊籽芯裹著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院子裏,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大夥兒一見著她都紛紛熱情地打招呼,當然,除了鍾戌初。

鍾戌初隻是目光輕輕掠過,不帶任何情緒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隻是一眼,他的眉頭便又不由自主地擰在了一起。

今日莊籽芯依舊化著淡淡的精致妝容,唇上抹的唇膏,霧麵啞光胡蘿卜色,豔麗得宛若深秋裏的紅楓葉一般熱情似火。這是她最鍾愛的一支口紅,特別適合雲南這樣明媚的初秋季節。

她穿著昨日那身煙粉色的運動褲,隻是昨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屁股後的泥巴印弄幹淨,上身穿上了同色係的外套,腳下的小白鞋也被她擦得鋥亮,絲毫不見昨日灰蒙狼狽的慘狀。

鍾戌初抿緊薄唇,按捺住想要走上前糟蹋她小白鞋的衝動,他突然產生“惡毒的期待”,這女人究竟能扛到哪一天才不會一直保持這樣精致的裝扮?

莊籽芯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白鞋,然後又看向鍾戌初,雖然他也是一身輕便的運動裝,但腳下的鞋子已變成了樸實無華的軍綠色帆布鞋。

他衝著她遞了個眼神,淡淡地說道:“跟我來。”

又是這三個字。

莊籽芯翻了個白眼,像個乖乖兔一樣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沿著土坡小道,不一會兒,兩人走到一戶人家門前,依舊是典型的雲南特色民居,烏黑的磚瓦,亮白的牆壁,都是最新翻修的。院外牆根腳下種滿了花草,院裏的三角梅紅豔豔的,一直攀爬出了院牆,垂落下來,十分好看。

院完敞開著,鍾戌初輕敲了敲了門扣,高聲叫道:“竺溪孃孃,在家嗎?”

不一會兒,便聽見竺溪孃孃歡快高亮的聲音傳來:“是初初嗎?

我在的。”

一聽到這個昵稱,莊籽芯便撇了撇嘴,想笑,卻又不敢明目張膽。

她還沒來得及多打量這家小院,竺溪孃孃的身影便像陣風一樣飄了過來。

“初初啊,吃過早飯沒有?我昨晚做的朵朵糕,今早剛蒸的,還在鍋裏,熱著呢。我去給你弄一份啊。”

鍾戌初連忙道:“竺溪孃孃,你不用客氣。我吃過早飯了。”

“哎喲,沒客氣。你們幾個大男人哪裏會做什麼飯。”說著竺溪孃孃便走進廚房從蒸鍋裏拿了幾個朵朵糕用盤子端了出來,“來,趁熱吃。”

鍾戌初推搡著:“蘭姐,我吃過了,我真的吃過了。”

這時,另一個女聲從院門外傳來:“是初初嗎?剛才我好像聽到初初的聲音呢。”

進門的是住在斜對麵的蘭姐,她的手臂裏挎著一個竹籃子,一看見鍾戌初便熱情地說道:“初初啊,我弄了石板粑粑,正要給你們送去呢。”

“蘭姐,我真的吃過了,你們真的不用這麼麻煩。我今天來是要麻煩你們另一件事的。”鍾戌初看了一眼莊籽芯,“竺溪孃孃是我們白平村的婦女主任,蘭姐是負責整個村的會計工作。兩個人都是我們白平村最得力的幹將。”

“哪有哦。”竺溪孃孃和蘭姐不約而同笑眯眯地謙虛起來。

莊籽芯從第一天傍晚來,就知道蘭姐和竺溪孃孃是鍾戌初的頭號粉絲,所以她很乖地在第一天就表明了自己的跟班身份。作為一個自媒體人必須要有相當的覺悟,尤其二位在村子裏婦女中享有一定的地位,所以她得時刻銘記,在這裏,她得要與這群“阿姨粉”打好關係。

她立即彎起嘴角微微頷首,向兩位前輩展現出最溫柔最貼心的職業微笑:“竺溪孃孃,蘭姐,你們好。”

鍾戌初接著又說道:“這位是莊籽芯,前天晚上大夥兒都見過了,是第一次來咱們白平村,好多人和事都不太了解。昨天我和阿洛他們都商量過了,可能需要麻煩你們二位好好帶帶她,讓她盡快熟悉咱們村子的人事物,之後才能迅速開展下麵的工作。有什麼事呢,就盡管吩咐小莊同誌,不用客氣,小莊同誌她很能幹的。”

莊籽芯聽這話,越聽越覺得哪裏不對勁,怎麼都不像是在讚美她呢。

莊籽芯斜睨著眼看向鍾戌初,高嶺之花昨晚可是連最蔑視人的“喂”字都用過了,可從來沒有用“小莊同誌”這麼正兒八經的稱呼叫過她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蘭姐和竺溪孃孃二人相視一眼,竺溪孃孃衝著鍾戌初笑眯眯地說道:“初初啊,你放心啦。不出三日,我們保證小莊同誌對我們白平村了如指掌。”

鍾戌初感恩地點點頭:“好咧,那我先去忙了。”

竺溪孃孃說:“趕緊忙呢,回頭有空,一定要記得上我們家來。”

“回見。”

鍾戌初一走,蘭姐和竺溪孃孃兩個人便冷靜下來,望著莊籽芯的眼神也沒先前那般熱情洋溢。

莊籽芯依舊保持著先前彬彬有禮的模樣,臉上掛著職業微笑,等待著二位向她布置工作。

蘭姐拉著竺溪孃孃到一旁,小聲地說道:“昨晚的事你聽說了沒?”

竺溪孃孃說:“當然了。說是看恐怖片嚇著了一堆人,敬國大爹被嚇得不輕,一大早起來在村子裏頭逢人就說腦殼子嗡嗡的。”

蘭姐說:“大樹他媽今天一早也跟我講,大樹昨晚回去就魂不守舍,嘴裏一直念叨,她就差抓把米拿把菜刀挨著每條坡道上喊魂咯。”

竺溪孃孃說:“麗芝說昨晚上這小姑娘欺負我們初初呢,和我們初初吵了一晚上。”

蘭姐回眸眈了一眼莊籽芯,道:“小姑娘看著長得有模有樣,沒想到還有兩副麵孔。不行,我今天要給我們初初出口惡氣,不能就這麼便宜她咯。”

竺溪孃孃說:“對!初初對大家都這麼好,居然還能有人在我們的地盤上欺負他,這種事情絕對要嚴厲打擊,嚴懲不貸。”

莊籽芯本來離著遠遠的,雖然聽不清她們倆在說什麼,但是看著她們倆看她的眼神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感覺她就像是一塊待宰的羔羊。

她忍不住悄悄走過去,立在兩人背後,但隻聽到“嚴厲打擊,嚴懲不貸”八個字,於是問道:“請問……是發生了什麼爭執的事情需要處理嗎?”

“嚇死人咯。”

蘭姐和竺溪孃孃兩人被這突然來的一聲嚇了一大跳,兩個人拚命拍著胸口。

“沒什麼爭執。”竺溪嫂目光犀利地上下打量著莊籽芯。

莊芯籽一身粉嫩嫩的運動衫,一張小臉蛋白嫩嫩的,一雙大眼睛就像是春天裏的桃花一樣明媚,一張小嘴就跟石榴花一樣豔麗,就像是電視上的明星一樣,與她家古樸的院落、四麵斑駁灰髒的牆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禁讓她想到了初初的女朋友盧允夏。

這種注重精致漂亮外表,追求浮華的城市女孩子,都是不屬於她們這裏的,也不適合初初啊。

竺溪孃孃在心裏麵自我安慰,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幫小初初出氣,接下來她要是有什麼過分的事,也別怪她太狠心了。

她用力地咳了兩聲,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小莊同誌是吧,請跟我來。”

莊籽芯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然後緊跟在竺溪孃孃身後。

竺溪孃孃走到院外,從棚子裏推了一輛用木板圍成的簡易人力車出來。

竺溪孃孃看著雖然個頭不高,但是力氣很大,兩條腿走起來路十分麻利,推著一個人力車在土坡上如履平地。

開始,莊籽芯用最快的步調勉強能跟得上,可是沒走多遠,她便開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好在竺溪孃孃領著她走了沒多遠,便到了一片菜地。地裏綠油油的一片,她能認得出隻有青菜和蘿卜兩種。

菜地旁有一間破舊的黑磚小矮房,遠遠地,便能聞到一股子臭氣傳來。

走近一看,這破舊的黑磚小矮房竟是一間豬圈。豬圈裏養著幾頭精瘦的小黑豬,一聽見腳步聲便站起身來哼哼叫喚著。

竺溪孃孃將人力車停在豬圈牆外,然後走過去打開那扇木門,模仿著“嚕嚕”地叫了幾聲。幾隻小黑豬仿佛知道似的一個個奪門而出,撒著腿便四處跑開。

莊籽芯看著那一頭頭迎麵狂奔出來的小黑豬,嚇得連連往後退去,生怕它沾著臭烘烘的豬屎拱到自己。

竺溪孃孃又將旁邊一個小木門打開,從裏麵取出一把鐵鍬,遞到莊籽芯的跟前,說道:“今天,你就先把豬圈清理幹淨。”

莊籽芯聽聞,一臉的不可思議:“什、什麼?清、清理豬圈?!”

她不禁開始懷疑,這位竺溪孃孃是不是在刻意刁難她?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是個會清理豬圈的能手啊。

竺溪孃孃道:“嗯,怎麼了?”

莊籽芯有些為難地說道:“竺溪孃孃,我從來沒有打掃過豬圈,我不會……”

竺溪孃孃就知道這城市裏的姑娘會是這樣,嘲道:“誰生來就會做這些?”

莊籽芯臉紅一陣白一陣:“竺溪孃孃,咱能不能換個其他的活?”

竺溪孃孃一改先前溫柔和善的態度,冷笑一聲道:“其他的活?

急啥子,等豬屎鏟完了,會有其他活的。”

莊籽芯站得遠遠的,一點也不想接近那個豬圈。

竺溪孃孃看著她站得遠遠的,便道:“莊小姐,你是跟著初初他們來我們這裏搞什麼幫扶宣傳的吧?”

這次竺溪孃孃沒有用“小莊同誌”這麼嚴肅的稱呼。

莊籽芯點了點頭:“我是。”

“請問莊小姐,你來這裏是真心的嗎?”

麵對這個問題,莊籽芯一下子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若說是本意,她根本沒有想過要來這裏,甚至可以說她算是被迫來的,但是自打知道鍾戌初帶她前來的目的之後,她便沒覺得這是種強迫,所以她才會有些遲疑。

斟酌之下,她還是誠懇地說道:“我來這裏是真心的。”

“既然是真心的,那就沒有學不會的。林靈剛來的時候,也是什麼都不會,但是很快什麼都會了。她不會說‘我不會’,她隻會問這個怎麼弄,那個怎麼弄。”

竺溪孃孃走進豬圈,一鏟子一鏟子將豬屎推到了一起,然後一鏟子下去,將地上的豬屎麻利地鏟起,丟進人力車裏:“就是這麼簡單。”

莊籽芯看著她腳下黑漆漆的雨膠鞋,就這麼走進去不過一分鍾的時間,便沾了好多豬屎。她低眉看了一眼自己腳下雪白的鞋子,頓時頭皮一陣發麻。如果就這麼踩進去,她這雙鞋子就徹底報廢了。

她有些為難地看向竺溪孃孃,道:“竺溪孃孃,請問……你還有多餘的膠鞋可以讓我換一下嗎?”

竺溪孃孃一眼就看出來她的猶豫,視線掃過她腳上雪白的運動鞋以及她那身漂漂亮亮的運動衣,然後冷漠地搖了搖頭。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見蘭姐諷刺的聲音傳來:“莊小姐,你當我們白平村是你們大城市哦,想要什麼,隨時隨地都能變出來哦。不是你有錢,你想買什麼就能買到什麼的。”

竺溪孃孃道:“我要是什麼都能給你備一份,還需要你來幫扶我們?”

蘭姐和竺溪孃孃的話雖然十分尖酸刻薄,但確實是實情。

莊籽芯尷尬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得這個意思?”蘭姐冷笑起來,上下鄙夷地打量著莊籽芯,“謔謔,這身衣服和鞋子我看就很有意思,到了我們這裏,還想著自己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哎喲鬧著玩呢?小丫頭,這裏真的不適合你,回城市裏去吧。”

竺溪孃孃接著說道:“要是為了拍幾張照片,打個卡曬朋友圈什麼的,那就請回去吧,趕緊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蘭姐和竺溪孃孃兩人相視而笑,“咯咯咯”笑得很大聲,笑聲裏不是透著損人的愉快,而是充滿了勝利的嘲諷。

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竟然敢欺負她們的初初,以為初初後邊沒人了是吧。

莊籽芯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這時,田埂上又走來兩位嬸子,遠遠地就問她們在笑什麼。

二人也不避諱,立即走上前說道起來。

不一會兒,她們四個人便圍著笑了開來。

雖然莊籽芯聽不懂她們具體說了什麼,但從她們上下打量的眼神和尖銳的笑聲裏,她能感受到,那譏笑嘲諷的主角一定是她。

莊籽芯心中明白,幫扶不是鬧著玩的事。往淺了說,她從不是一個容易半途而廢的人,不會因為別人激將幾句就打退堂鼓;往深了說,在得知鍾戌初他們此行的目的之後,她若不是發自內心想要做好幫扶這件事,早在途中知道真相的時候,她便要求鍾戌初送她回去了。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遠是自己。

在這群大媽的笑聲中,莊籽芯又低看了一眼腳下的鞋子和身上的粉色運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