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置信,下意識抱緊了樹幹,聲音陡然結巴起來:“你、你、你這人怎、怎麼這麼不要臉?”她的臉頰微微泛熱。
鍾戌初見她的模樣,不禁好笑:“不是你問我怎麼跟我女朋友說話的嗎?我對我女朋友就是用抱的。”
“你神經病!滾開啦!”莊籽芯作勢就要伸腳往他的胸口踢去。
也不知怎的,她一聽見他說這話,就特別生氣。原本和氣的一張俏臉現在整個拉垮下來。
她轉過身抱緊了樹杈,彎膝一點一點慢慢向下探去,直到一隻腳踩穩了梯子,這才對鍾戌初冷道:“還不下去?要我一腳踹你下去嗎?”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鍾戌初害怕她再出現什麼狀況,所以一直站在下方小心翼翼地守著,見她雙腳都踩穩了梯子,這才下了梯子。
莊籽芯跟著也很快下了梯子,絲毫沒有膽怯,比起上樹時的艱難,這下樹可以說是超乎想象的順當。
下了樹,她便拾起編織袋,默默地往編織袋裏撿核桃。
鍾戌初見她不說話,意識到之前的言行可能令她不高興,於是借著撿核桃湊近她,小聲說道:“剛才在樹上,如果有言語唐突,我向你道歉。我是無意的,並不是真的想……”
話說了一半他倏然頓住,沒再往下繼續解釋。
其實他本想說“並不是真的想要抱你”,可是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哪裏不對。
如果沒有那樣的想法,他是絕不可能說出那種話的。
他為什麼會想要抱她下樹?這不太像是他會做的事。即便是真的沒有這樣的想法,但隻要說出來,是很傷人的。算了,還是不要解釋了,好像說什麼都是錯。
果不其然,莊籽芯抬眸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烏黑透亮的雙眸裏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瞳仁一圈仿佛閃著小火苗。
女人本就很容易腦補,偏偏他還話說一半,就更令人討厭了。
莊籽芯氣不打一處來,“並不是真的想抱你”,是要說這個嗎?
所以她是不值得人抱嗎?
打個核桃而已,還要在她麵前秀恩愛。
是在暗示她,他已名花有主是嗎?叫她別對他有想法是嗎?呸!
有女朋友很了不起嗎?等她離開這裏,回去她就立刻去找個男朋友,說的好像誰不能找著另一半似的。
莊籽芯用彎刀戳著核桃,一個一個快速地丟進編織袋裏,那手速可比之前快了幾倍都不止。
所以,某種力量在某種情況下可以讓人類有無限可能。
不一會兒,竺溪孃孃和蘭姐也下樹了,跟著將地上的核桃全撿進編織袋裏,然後領著莊籽芯和鍾戌初轉戰下一棵核桃樹。
接下來的一些核桃樹,相對之前的百年老樹要矮許多,結的果實也少了一大半,隻需要站在樹下揮竿,基本上可以打個七七八八。
不遠處,還有好些村民同他們一樣穿梭在樹林間忙碌著。
他們會使用核桃收集器收集核桃,這樣效率更高一些。
竺溪孃孃為了讓莊籽芯體驗最純粹的手工打核桃方式,便沒有將收集器背上山。
除了幫忙打核桃,用單反相機記錄村民打核桃的情景,也是鍾戌初的重要任務。
在用單反相機拍照的過程中,不斷有村民和他熱情地打著招呼,然後一群人有說有笑聊了開來。
莊籽芯自始至終默默地打核桃撿核桃,也不插話,偶爾鍾戌初舉著相機過來搭話,她也不理會,隻遞給他一個冷漠的眼神,讓他快滾。
鍾戌初知曉先前的事令她不高興,理虧,於是放下單反相機,乖乖地蹲下身,在樹下撿起她打落的核桃。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太陽升得越來越高,紫外線也越來越強烈,照在人的皮膚上火辣辣地疼。
即便是在核桃樹蔭的遮蔽下,也漸漸感受不到陰涼的氣息。
經過一上午的勞作,莊籽芯直感到筋疲力盡,汗水順著額頭鬢角不停地向下滑落,所到之處竟有一些被鹽醃漬的刺痛。
她摸了摸滾燙的臉頰,抬眸望了一眼天空,竟然被熱烈的陽光刺得有些頭暈目眩。
到了午餐時間,她累到連一口水一口飯都不想吃,將草帽墊在屁股下,坐在樹下,倚著樹幹開始閉目養神。慶幸的是,山間偶有一絲徐徐涼風拂過滾熱的臉龐,她貪婪地享受著這份涼爽,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睡過去。
鍾戌初正端著單反相機拍攝村民辛勤勞作之後分享食物的快樂,鏡頭一轉,卻見她在樹下靜靜地閉著眼,睡著了。
蘭姐拿著一塊烙餅走過來,遞給鍾戌初,見他愣在那兒一動不動,順著視線看過去,原來是那個城裏來的小丫頭累睡著了,於是便道:“這小丫頭可以。這麼大的勞動量,竟然都不叫一聲累。我去叫她起來吃點東西,不然到下午下山的時候,會沒有力氣的。”
蘭姐正要走過去叫醒莊籽芯,誰知鍾戌初一把拉住她,說:“讓她睡吧,等她醒了,再吃也不遲。”
蘭姐看著鍾戌初一陣遲疑,很快便點點頭說道:“行,我去那邊先吃東西,等會兒你也過來吃點。”
蘭姐拿著烙餅走回另一棵樹下,和大夥兒一起邊吃邊聊了起來。
鍾戌初走到莊籽芯的跟前,一言不發,盯著她看了許久。
沉睡中的她,麵部表情不似清醒時靈動生氣,有一份難得的溫柔與恬靜。汗水滑過肌膚,溶入粉底,形成斑駁的痕跡,成了她追求外貌最倔強的證明。豔麗的口紅也有一點脫色,就是那纖長彎翹的睫毛,他不懂她是怎麼辦到的,竟然能做到依舊根根分明而不脫色。
外貌焦慮症在她身上體現得分外明顯。他甚至還能清晰地記起第一次遇見她時,她的鞋跟明明卡在地下車庫的縫隙裏,她卻還要在他經過時擺出優雅的姿勢佯裝在自拍,絕不讓人瞧見她有一丁點的醜態。
他不禁唇角輕揚,笑容蕩漾開來。
他端起單反對著她,透過取景器調整好鏡頭焦圈與視角,按下快門。
他的相機鏡頭下鮮少有女人,或者確切地說,鮮少有穿著打扮時尚精致的年輕都市女孩子。
就連前女友允夏,他也很少為她拍攝照片。為此允夏同他爭論過很多次,質問他身為男友,為何不能為女朋友拍攝出精彩時尚的照片,讓她曬在朋友圈裏。
他記得當時他反問允夏,曬朋友圈的目的是什麼?炫耀嗎?她已經很美了,不需要通過照片來證明自己更美。
允夏很生氣地說,曬朋友圈不是為了炫耀自己有多美,而是她想炫耀他這個男朋友有多厲害啊。
他則回答說,他厲不厲害不需要在朋友圈裏曬,他又不是跟朋友圈裏的人談戀愛。
幾次爭論之後,他終於願意為允夏拍攝照片,然而在他將精心拍攝的幾組照片給允夏看時,卻被允夏嘲諷他的專業能力,質問他為什麼能把自己的女朋友拍得這麼醜?根本就是在敷衍。
醜?敷衍?
對此,作為一名專業的美學攝影教授,他無法苟同,甚至認為他拍攝的照片裏,那些角度才是允夏最靈動最好看的一麵。
而她自己對著手機前置鏡頭擺拍,再經過軟件濾鏡處理過後的照片,不隻是麵部的肌理被磨平,而是整個麵部骨骼都被磨變形了,完全不是一個正常人應擁有的臉。照片中的表情,在他看來根本就是矯揉造作。每張照片都可以說是十分難看。
每當她發微信征詢他哪一張最好看時,他總是毫不違心地回複說都難看,此後必定是一場不歡而散。
他允許別人討厭他這個人,批評他這個人,但是不能羞辱他的專業水平。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和允夏發生激烈的爭執。從那以後,允夏再也不吵著讓他拍照。
鏡頭裏,莊籽芯的身體一點一點向右滑落。
就在她要倒地的一瞬間,他連忙伸出手及時托住她的腦袋。
她睡得很沉,並沒有因此而驚醒。
他托著她的腦袋不知該如何是好,怕她睡得不舒服,他便上前想將她的身體扶正再倚回樹幹上,結果她身體歪倒的斜度越來越大,他還沒來得及調整她的腦袋位置,她整個人就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這下,他離開不是,不離開也不是。
僵持了幾秒,他想了想最終放棄,索性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任由她倚在自己的身上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莊籽芯忽然從睡夢裏驚醒過來,倏地一下坐直了身體。
鍾戌初側過臉,看著她呆呆傻傻的模樣,不禁輕笑起來:“醒了?”
莊籽芯機械性地轉過腦袋,看著鍾戌初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坐在她的身側,她疑惑地問道:“你怎麼坐在這兒?”
“你說呢?”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右側肩頭,那上麵還洇著某人的口水呢。
莊籽芯順著視線看過去,他的肩袖水汪汪的一片……那不是她的口水吧?難道剛才她是依著他睡著了?
她明明記得自己背靠著大樹啊。可事實是鍾戌初背靠著大樹,她坐在他的身側。
她依稀記得睡夢中自己靠著什麼東西睡得很沉很舒服,難不成是真的靠在他的身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被瞬移了?
她盯著他看了半晌,鍾戌初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然後起身,走到竺溪孃孃和蘭姐的身邊拿了一塊餅過來,遞給她:“餓了吧?給!”
高嶺之花莫名示好,非奸即盜!
但聞到食物的香氣,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她蹙起眉心,遲疑地接過:“謝謝。”
她的視線不經意落在他的肩頭,那片濕跡怎麼看怎麼紮眼。
他順著她的視線偏頭看了一眼,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幫我洗衣服的。”
果然,那就是她的口水!
她更臊了,臉頰滾燙,怕是要燒成了猴屁股。
她死不承認:“說不定是你自己的汗,別想誣賴我。”
鍾戌初失笑:“我說什麼了?”
她白了他一眼,背過身去啃麵餅。
她心虛了,埋頭吃餅不搭理他。他笑意更濃了。
不知是她才睡醒的錯覺還是什麼,她總覺著哪裏不對,鍾戌初看她的神情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眼底含笑,盡是溫柔體貼。而竺溪孃孃和蘭姐看她的眼神也變了,不再是先前母雞護小雞的架勢,而是長輩看晚輩戀愛時的八卦勁頭。
她低頭用手用力地按了按睛明穴,清醒一下,這一切都是幻覺。
吃飽了喝足了,也有了氣力幹活,但好景不長。莊籽芯畢竟從小在城市裏長大,嬌滴滴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沒多久便身疲力竭,隻能坐在樹下歇著看大夥兒勞作。
竺溪孃孃和蘭姐就像兩個女戰神一樣,樹上樹下,不知疲勞。
莊籽芯抬頭仰望著她們,心中忽然感慨萬千,也忍不住拿起手機對著她們拍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忙碌的村民們終於收工,準備下山。
鄭庭棟和周煒煒、徐開樂他們三人也取材回來。
“今年核桃收成比去年好,量多果子還大。”
竺溪孃孃一人背著一個大背簍,裏麵裝著滿滿當當的核桃。滿載而歸,即便兩個人的腰都被壓彎了,但是依舊擋不她們臉上喜悅燦爛的笑容。
其實,打落的大部分核桃早已裝進編織袋裏,通過滑索運往山下。
為了讓莊籽芯體驗打核桃最原始的狀態,竺溪孃孃才在出發時給她準備了小背簍。考慮到莊籽芯的體力,小背簍裏隻裝了一點點核桃。雖然隻是一點點,但是背在莊籽芯的身上,雙肩沉重無比。
鄭庭棟不禁讚道:“不容易啊,能堅持一天。”
莊籽芯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是充實的一天。”
鄭庭棟舉著攝像機笑著對她說:“回頭給你看片子。你很棒!”
莊籽芯高興地說:“是嗎?”
周煒煒說:“有我們鄭導給你親自拍攝,那質量是必須杠杠的。
本來咱們的宣傳片裏是沒有女主角的,不是我周煒煒誇海口,回頭一定給你當成女主角剪出來。”
“哈,是嗎?那為了這個女主角,我以後每天都要美美的。”莊籽芯灑脫地笑著。
鄭庭棟欣慰地說:“你適應得很快。有你加入我們團隊,以後事半功倍。”
“哎,棟哥,你這麼說我都不好意思了。”莊籽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能明白鄭庭棟想要說什麼,“不過,我也覺得好奇怪,這種感覺也不知道怎麼說。”
她盯著腳下綠色解放鞋踩過泥土與樹葉,怔了許久。
精致挑剔到連頭發絲都不允許粘在一起的她,竟然穿上這又土又醜的解放鞋勞作一天,這是以前打死她也不可能的事。來到這裏才短短的兩三天,她竟然改變這麼大,不僅接受了鏟豬屎,還爬樹打了核桃。
或許,她骨子裏就刻著那股不認輸的勁。
今天,又是戰勝自己的一天。明天,不知她還會接受什麼,改變什麼。
她拉了拉小背簍,嘴角處不由得漾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