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夥眼睛烏溜溜地轉著,然後小聲地問鍾戌初說:“爸爸,這位漂亮的姐姐是誰呀?”
鍾戌初一下子哽住,不知該如何介紹莊籽芯:“她是我……”
沒等他想好,小男生便開口大聲問道:“姐姐,你是我初爸爸的女朋友嗎?”
莊籽芯先是一怔,然後蹲下身來,笑著說:“不是。我是他的助理,跟著他一起來這裏工作的。”
小家夥被莊籽芯漂亮的外表吸引,同時又有一些防備:“唉,助理,可惜了。那你喜歡我初爸爸嗎?”
這下換莊籽芯哽住了,與鍾戌初兩個麵麵相覷。
為啥現在的小朋友都喜歡關心這種問題?不論是城市裏還是山區裏,這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呢。
莊籽芯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鍾戌初便揉了揉小家夥的頭發,然後岔開話題:“王柏樂,你還沒有跟我說你最近的學習狀況呢。”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
一聽到學業問題,王柏樂立即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獎狀:“爸爸,給你看,這是我這次參加省級繪畫比賽,得的獎。省級第一名。我厲不厲害?”
“厲害!我們家柏樂最棒最厲害!”
王柏樂得到誇獎,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將之前一係列想要問的問題全部拋諸腦後。
不一會兒,一大群孩子圍了過來,圍著鍾戌初熱情地叫著笑著,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將自己的作業本拿給鍾戌初看。
鍾戌初眉眼帶笑,麵部線條柔和,微笑著和孩子們交流,他整個人就是像被一團光包裹著一般,閃閃發亮。
莊籽芯看著眼前溫暖的畫麵,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她仿佛看見了他頭頂上懸著一個大大的光圈,他的身後長得一對白色的翅膀。
對,沒錯,此時此刻的鍾戌初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天使。
莊籽芯在心底說:高嶺之花,就勉強讓你當一會兒天使吧。
李昭如對莊籽芯說:“每次阿初哥隻要從城裏回來白平村,阿洛哥就失寵了。”話說了一半,她倏然頓住,沒再往下。
程守洛不禁失笑:“是呀,但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
李昭如聽了這話,心中陡然一股怨氣難平,咬了咬嘴唇,冷嗤一聲,眈了他一眼,便背過身去。
程守洛剛想說話,眼見這情形,話到嘴邊硬生生憋了回去。
王柏樂拉著鍾戌初的手,帶著莊籽芯參觀了學校的宿舍樓。
男生十人一間,女生八人一間,每層樓有一個公共的浴室衛生間,雖然條件看起來一般,但是在這大山裏,能夠有這麼漂亮幹淨整潔的宿舍,實屬不易。
因為考慮到時間問題,天色將晚,回村還有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將行,一行人不得不離開學校。
臨別時,王柏樂突然拉著鍾戌初耳語:“初爸爸,你整天在外麵奔波,你是不是要給我找個媽媽了?我不忍心看著你年紀一大把,還整天一個人往山裏跑。”
鍾戌初是又好氣又好笑:“你人小鬼大。大人的事,別在那兒瞎操心。”
王柏樂說:“我覺得這個叫‘裝自信’的姐姐不錯。不過你要是還沒有跟允夏阿姨分手,你可別追人家,不然就是腳踏兩條船,那可是渣男。”
“你什麼時候連‘渣男’這個詞也學會了?好好學習,知道嗎?”鍾戌初捏了捏王柏樂胖嘟嘟的腮幫。
“哦……”王柏樂悻悻然,“初爸爸,你等我這周放假回家,跟你一起上山去攝影。”
“好。初爸爸等你。好好學習,知道嗎?”
“知道,知道,你這話說了好多遍了。”
“我們回去了。”
“路上小心。初爸爸,阿洛大爹,莊姐姐,李老師,再見。”
一群孩子跟著要出校門送行,被李昭如阻止。
一行人終於離開學校,上了車。
回程路上,鍾戌初不禁感慨:“一年沒見,小家夥們都長高了。”
莊籽芯十分好奇,忍不住問:“在機場星巴克你掉的那張照片裏的小男孩就是王柏樂吧?”
鍾戌初點了點頭。
程守洛這便說起了淵源。
原來三年前,一場暴雨引發了山洪和泥石流,王柏樂的父母和他正在蹣跚學習走路的妹妹,在那場自然災害中一起喪命,正在上一年級的王柏樂便成了孤兒。
那一年,也是鍾戌初、鄭庭棟、周煒煒和徐開樂,他們幾個一直從事慈善幫扶的兄弟,第一次到達白平村。在得知王柏樂的情況之後,幾個兄弟商定,由鍾戌初一對一資助王柏樂至大學畢業。
雙親去世之後,本就性格內向的王柏樂就更不愛說話了,很長一段時間,村裏的人和學校的老師都懷疑王柏樂是不是變成啞巴了。
於是,程守洛帶著王柏樂去了縣城醫院就診,醫生說王柏樂沒有問題,建議他帶著孩子去昆明雲大醫院再看看。
就這樣,程守洛帶著王柏樂一路顛簸去了昆明最好的雲大醫院,結果醫生又說王柏樂一切都正常,而導致孩子不願意說話的原因,是應激創傷性心理障礙。
程守洛說:“一聽到是心理問題,我當時也沒了法子。”
鍾戌初說:“我記得,當時你還為此偷偷抹眼淚了呢?”
莊籽芯紅著眼睛,忍不住問:“那後來呢?小家夥怎麼好的?”
程守洛睇了一眼鍾戌初,笑著說:“後來啊,那是多虧了初初。”
莊籽芯看向鍾戌初。
鍾戌初一雙幽眸望著前方漫天的彩霞,淺淺笑了起來,那笑容竟有一絲羞赧。
“我記得,當時大夥兒提議送柏樂到N市兒童醫院接受心理治療,但是柏樂哭著不肯離開白平村,也就作罷。於是我就想,這事該怎麼辦?我的專業是攝影,那我就說帶著他去學習攝影,試試看吧,沒想到就是這麼試試看吧,還真成了。”
看似雲淡風輕地接過話題,可是言語述說中,莊籽芯好幾次能夠感覺到鍾戌初的情緒波動。
作為資助人的他,每天帶著王柏樂漫山遍野地去拍攝,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花草蟲鳥。
起初王柏樂很是冷漠,無論鍾戌初說什麼,王柏樂就是看著他不說話。
鍾戌初十分有耐心,他不管王柏樂態度怎樣,從相機最基礎的知識,一點一點教給他。雖然王柏樂不說話,但是慢慢地,他能感受到小家夥在跟著他學習。
有不懂的地方,小家夥看著明明就很想提問,可偏偏還是不說話。於是,鍾戌初就開始引導性地提問,若是問對了王柏樂不懂的問題,王柏樂會點點頭。
有了回應之後,鍾戌初就更加有信心,就這樣用一問一答的方式,教會了小家夥如何使用單反相機拍照。
到後來使用無人機拍攝時,鍾戌初從王柏樂的臉上看到了燦爛而欣喜的笑容。
據程守洛說,那是小家夥雙親和妹妹離世之後,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快樂的笑容,讓鍾戌初信心倍增,覺得自己這一條路走對了。
此後雖然依舊沒有言語之間的交流,但是王柏樂慢慢開始使用動作和表情,同鍾戌初及村子裏的其他人交流。
直到有一天夜晚,鍾戌初帶著他去了一個山頭拍銀河,王柏樂望著漫天的星辰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說以前爸爸帶著他來過這裏看星星,爸爸說,他的理想是當一個天文學家,可是因為家裏的條件不允許,最後考上大學也沒能去上,所以爸爸期望王柏樂將來能好好學習,考一所好大學,走出大山。
說到最後,王柏樂撲在鍾戌初的懷裏哭了,說自己很想爸爸媽媽和妹妹,他一個人好孤單。
鍾戌初安慰著孩子,說如果不介意,以後可以把他當作自己的另一個爸爸。就這樣“初爸爸”從王柏樂的口中叫了開來。
如今,打開心扉的王柏樂不僅重新開口說話,還變成一個小話癆。
莊籽芯沒有想到那張笑容燦爛的照片之後,還有這樣一段感人的往事。
從聽到王柏樂得了應激創傷性心理障礙不能說話之後,她的兩隻眼睛就抑製不住地開始泛紅,鼻子也開始有些塞。
鍾戌初微笑著說他帶著孩子山野湖泊四處找尋拍攝素材,教他如何拍攝,那一句句陳述聽來平常無奇,可是句句透著當時的堅定與鍥而不舍。
聽到王柏樂終於開口說話,想念親人,莊籽芯壓著的眼淚再也沒能忍住,全數湧上來,奪眶而出。
害怕被鍾戌初瞧見嘲笑她,於是她打開窗戶迎著風,可不想,風越吹,那眼淚滾得越快。
她吸一口氣,悄悄打開包包,抽出麵巾紙,摸出小鏡子,然後對著小鏡子用紙巾輕輕地擦拭著眼角的淚花。
還好,她用的睫毛雨衣一直很給力,除了兩眼紅得像小兔子的眼睛一樣,眼妝並沒有花。
鍾戌初一個回頭,恰巧瞧見她在偷偷擦眼淚,驚愕:“你……哭了?”
“誰說我哭了?我隻是眼睛被風吹著了……”
“哦,我知道,是進沙子了。”
“沒進沙子!”
“你該不是聽我說話就聽哭了吧?”
本來莊籽芯已經收住,可偏偏被他這麼一說,那股難掩的悲傷情緒一下子又湧了上來,她抽咽了一聲:“誰告訴你我聽你說話聽哭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
鍾戌初不明所以:“我怎麼討厭了?哎?我就回頭看了一眼,我怎麼知道你剛好在哭?這也能聽哭?”
莊籽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鍾戌初!你不說話會死嗎?這時候你幹嗎要說話?你真的好討厭!”
她流著眼淚,氣憤地伸手拍向副駕座的椅背。
鍾戌初躲閃:“我為什麼不能說話?你的淚點很奇怪啊。你該不會是感動得哭了吧?”
“你閉嘴!你討厭!”
莊籽芯越是想止住哭聲,情緒越是激動。本來她是被鍾戌初的所作所為感動得流下眼淚,可是這人偏偏轉頭譏笑她的淚點奇怪,搞得她現在居然是被生生氣哭了。
程守洛聽不下去了,於是說:“別說籽芯叫你閉嘴了,要不是我在開車,連我都想拿個膠帶把你嘴巴封起來。”
一路一直沉默的李昭如,終於忍不住加入批評:“阿初哥,你這是明知故問。籽芯不哭。”
還真是感動呀!
鍾戌初恍然大悟,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莊籽芯,她正噘著嘴懊惱地抽噎著,想來是覺得被他感動到哭很是丟人。
“我才沒有被你感動!”
抿著的薄唇不由得向上微微揚起,他淡淡地笑了開來,然後輕道:“謝謝。”
莊籽芯瞧見他的笑容,更氣了,眼淚又一次不爭氣滾了出來。
“不許笑,你給我把臉轉過去!”她拚命拍著椅背。
“哦……”鍾戌初的笑容更大。
莊籽芯氣極,索性用麵巾紙擋在兩人之間,阻隔他的視線。
程守洛被兩個人弄得哭笑不得,一邊安慰莊籽芯,一邊對鍾戌初說:“你小子要是再得寸進尺,小心要被滅口了。”
“我把臉蒙上,行了吧。”鍾戌初用手蓋住了臉,但是他真的是忍不住笑意,雙肩不停地顫動。
這女人……竟然能被他感動到哭,這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事。今天這事,他大約能笑一年。
莊籽芯急紅了臉,也不想爭執,索性也捂著臉“哇哇”哭起來。
太可惡了,這男人……
鍾戌初趁機拿出手機,對著她“哢嚓”好幾下。
程守洛餘光瞥見二人,哭笑不得,忽然後視鏡裏看到李昭如,不禁問道:“昭如,你這一路上怎麼都不怎麼說話?”
李昭如淡淡地回道:“沒有不說話,聽你們說呢。”
程守洛抿了抿唇,也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