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相當於我國的高中。
高等學校畢業以後,昌詩進了他所向往的大學。他毫不費力地考取了一般人進不去的大學。但是吳致洙在投考遠不如這所大學的學校時,卻名落孫山。吳妙花恭喜昌詩考取了大學,並說要請他吃晚飯,但要求他對弟弟保密。昌詩自然是按照她的囑咐對兩個人碰頭的事嚴加保密,傍晚,當他到約會地點去的時候,激動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當天晚上,吳妙花買了一客高級賓館裏做的飯菜給他吃。他生平頭一次吃到這樣的食物,很有滋味,於是狼吞虎咽吃了個飽,還喝了五杯白葡萄酒。當他快要吃完的時候,吳妙花說要送他一點禮物,便掏出了一個小包,叫他解開來看。他解開一看,是一隻金光閃閃的手表。昌詩一時目瞪口呆,差一點把表掉到地上。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接受她這麼貴重的禮物,而且她也沒有理由要送他這種東西。見他有點猶豫,吳妙花就叫他收下,不要有任何思想負擔。他又磨蹭了一會兒,連一句道謝的話也說不周全,就把表塞到了口袋裏。於是吳妙花坐到他旁邊,叫他把表拿出來給她,她親手給他戴在手腕上。在吳妙花的手指尖觸到他手腕上的一刹那,一股女人特有的體香撲鼻而來,他不禁感到一陣昏眩。
吃完飯,吳妙花帶他到屋頂花園去。從二十五樓看漢城夜景,一片輝煌燦爛。他頭一次發覺漢城的夜景是如此的美。他們在窗口坐下喝酒,吳妙花敬他一杯,他喝一杯,喝了許多不知名的酒。本來他葡萄酒已經喝醉了,現在又喝這種酒那種酒,當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醉得連身子都站不穩了。他年紀不大,生平還是頭一次喝這麼多酒。他任憑吳妙花拖他到東到西,好像在霧中行走。
黎明時分,他清醒過來,天還很黑,由於房間裏太暗,分辨不出是什麼地方,嗓子幹得受不了,身邊好像躺著一個人,真是奇怪。他有點害怕,悄悄地用手去摸一摸,摸到了光滑的皮膚。手碰到那人的時候,對方好像也動了一下。是誰呢?接著一股香味刺得他界尖癢癢的。這香味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聞到過。他屏息靜氣想了想,大致估計到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香味就是昨天晚上在吳妙花身上聞到的香味。眼睛習慣了黑暗以後,依稀看見一張女人的臉,但不鮮明。他發覺自己是跟一個女人躺在一張床上。他下了床,又發現自己是赤身裸體,不由得更加驚訝。這時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房裏電燈亮了,一切也就明白了。
他嚇了一跳,大喊把燈關掉。但是吳妙花卻笑眯眯地看著他,肩腫和胳膊露在外麵,皮膚白得耀眼。孫昌詩兩手捂著腿襠轉身跑進盥洗室。飯店裏的盥洗室很漂亮。他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然後解了個手。
他不敢出去,感到不安和害怕,隻好用一塊大毛巾把下身遮起來,然後悄悄地開了門朝外麵張望。幸虧房裏的燈熄了。他趔趄著站住了,沒有到屋子當中去,因為他看見吳妙花靜靜地站在窗口。
窗簾拉開了。吳妙花在熹微的晨光中一絲不掛地站著,背對著裏麵,向外眺望。肉體的線條出奇地美,看上去極富情欲。那肉體好像焦急地在等待著他。他顫抖著把圍著下身的毛巾拿掉,咽著唾沫,注視著吳妙花。吳妙花好像不會拒絕。他萬一討個沒趣,就不慌不忙地退回來,從此不再見她的麵不就得了。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吳妙花靠攏,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聲:“姐姐。”她好像要回頭看看,又沒有回過頭來。孫昌詩緊挨到她的身邊,伸出兩隻胳膊摟住她的細腰。她似乎在等待,呼的吸了一口氣,把上半身朝後靠。孫昌詩使出勁來把她的腰摟得更緊了,她就勢倒在他的懷裏,轉過頭來尋找他的嘴唇。
他們第一次性關係就是這樣發生的。此後,他們發展成了戀愛關係,但孫昌詩仍舊喊她姐姐。發生了頭一次關係以後,吳妙花第一次告訴他致洙是她的異母兄弟,這不禁讓孫昌詩大吃一驚。不僅不是一母所生,而且也不是同一個父親,完全可以說是一個不相幹的人。原來,吳妙花的父親在她十九歲的時候突然生癌死去了,遺屬隻有妻子和女兒兩個人。臨死的時候,他留給了她們一大筆財產。
他父親早先搞運輸業,京釜①高速公路建成以後產業突然擴大,從外國大量進口高級汽車投入高速公路,這方法非常對路,使他一下子得以插足大運輸會社②。他父親從中賺到一筆錢,開辦了一家建設會社,趁著國內建造公寓熱,在短期內就使建築業得到很大發展。臨死之前,他看中了電子產業,正在籌辦生產體育用品的工廠。斷氣的時候,他的年紀是四十九歲。
①漢城到釜山。
②即公司。
吳妙花的母親四十五歲,是個美人。她在某種程度上有點手腕,摩拳擦掌開始著手經營丈夫留下的事業。但是一個女人家要獨自掌握資產超過一千億的大會社無論如何也是吃力的。周圍的人也許是看到了這一點,都竭力勸她再婚。於是,她卻不過別人的情麵,在丈夫死了一年以後和會社的年青常務重新結婚了。他們是同年。新丈夫和她的亡夫是遠房本家,有兩個兒子和一個精神病妻子。他的妻子在精神病院裏住了十年,完全成了廢人。所以他像鰥夫一樣,獨自撫養兩個兒子。他為了要和妙花的母親結婚,最終和原配離了婚。然而,他又不完全拋棄原配,仍舊替她付住院費,隻是在法律上離了婚。
他在和妙花的母親結婚的同時,把兩個兒子帶了來,其中一個就是致洙。致洙是長子,性格溫和,不愛學習,貪玩。他沒考取大學,揚言一定要重新讀書。有一天,他突然動身到美國留學去了。他一走,昌詩和妙花就沒了障礙,比以前更加起勁地見麵。但這也是短暫的,不久他們就經曆了離別的痛苦。因為妙花和義父、母親關係不好,為了逃避家庭矛盾,動身到法蘭西去了。和昌詩要好,對妙花來說不啻是玩火,她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了昌詩,而昌詩卻不可能成為她能依靠的對象。說到離別的痛苦,深深地感到痛苦的隻是昌詩。
吳妙花在大學裏專攻應用美術,到巴黎去學的是服裝設計。這期間兩個人經常書信來往,可以說昌詩信寫得更多,內容也更真摯。三年工夫他們沒有見過一次麵。因為妙花沒有回過國。他們重新見麵是在一年以前。妙花留學三年回國以後,他們又見麵了。吳妙花在巴黎生活三年顯得比以前更漂亮、更幹練。昌詩也已經讀大學三年級了,盡管他已成長為一個小夥子,完全沒了孩子氣,但猥瑣的樣子依舊和從前一樣。
反正經過三年的空白期,他們居然重新結合,這總是少有的。在以往的三年當中,吳妙花和法國男人也許並非沒有一點羅曼蒂克,盡管回國以後又碰上昌詩,但這事他並不是那麼容易一下子就接受得了的,然而他們終究又開始幽會了。這種關係持續了一年多。可以說,實際上他們承認是戀人,同時公開地談情說愛是去年一年。也可以認為他們在三年前結成的關係似乎在霎時間成了逝去的幻象,而真實美妙的約會是在去年一年當中進行的。
然而,這種關係的破裂是由於女方單獨采取行動造成的。昌詩痛苦極了,他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但又無法抑製對妙花的熱情。他認為妙花兩次背叛了他,第一次是吳妙花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火後卻跑到法國去了,當時他呆若木雞,隻是愣愣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直到吳妙花走了,才深深地感到自己遭到了背叛,氣得渾身發抖。
他們緊挨著坐在浴缸裏,就像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響一樣,隔壁房裏傳來聖誕節讚美詩的合唱聲。日本遊客喝醉酒的吵鬧聲也從走廊那邊傳了過來。
“姐姐,跟我結婚吧。我現在大學畢業了,可以組織家庭了。”
吳妙花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行,這是不可能的。”她對昌詩非常抱槐,跟昌詩一樣難過。但她盡可能不表現出來。
昌詩的喘氣聲漸漸粗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行?難道我不是男人?”
吳妙花閉著眼睛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昌詩執拗地追問為什麼不跟他結婚而要選擇別的男人。吳妙花歎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昌詩自問自答地說:“是因為不愛我嗎?”
“不,不是。”
“別說謊!要是不愛,為什麼就不能說不愛呢?”他憎恨地瞪了吳妙花一眼。隻見吳妙花又白又細的脖子在顫動。
“千萬別這樣,除了我自己,我什麼人也不愛,真的!”
“既然你不愛那個男人,幹嗎還要跟他結婚?”
“唔,是的。”
“怎麼能這樣呢?”
“這是現實。盡管不愛,但還結婚過日子的人多著哩!”
“這就是說:要過日子不愛也可以?”
“我不會這樣,我隻愛我自己。”
吳妙花的眼睛裏湧出了淚水。那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昌詩咬著嘴唇把頭扭到一邊。
“我隻不過是個玩物。一個老姑娘的玩物……被人家玩夠了,就扔了。”昌詩自言自語地說。
吳妙花聽見這話睜開了眼睛,轉過身來瞅著他,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你這是真心話?”
“當然是真心話。”
她生氣了:“你別誤會,我們是因為彼此相愛才見麵的。”
“那為什麼不能跟我結婚呢?是因為我年紀小、個子矮。窮的緣故?總得有個理由嘛!”
“我們不能結婚。”
“為什麼?”
他把兩隻手放到吳妙花纖細的脖子上,恨不得死命地卡它一下,但他連忙放下了。
“我們要是結了婚,彼此都會很不幸的。”
“你這樣說有什麼根據?”
吳妙花好像很痛苦,連連搖頭,說:
“千萬別追問,現在我已經是無能為力了。”
這是事實。她已經無法左右勢態,再過兩天就要結婚,這就像太陽從東邊升起那樣確定不移。
“我不能再退讓了。我要了解緣由:為什麼我們結婚會遭到不幸?”
昌詩抓住吳妙花搖晃起來,神情好像就要哭出來似的。吳妙花以不安的視線看著他,仿佛在求他千萬別提這種問題。但昌詩還死纏著不放。
“我們就這樣好。我即使結了婚,也會跟你見麵的,不會借口結婚而跟你分手。”
“太妙了。你想像女王一樣統領兩個男人……”
“起來,我替你抹肥皂。”
“我沒有勇氣再跟結了婚的有夫之婦見麵了。”
吳妙花一愣,開始替他擦背。
“不是沒有勇氣,是討厭成了別人妻子的我。”
“也許是的。”
“不管你怎麼看,結婚以後,我還是要和你見麵的。”
“那丈夫算什麼:)是稻草人?要不,就是你不滿足於一個男人?”
“你以為我是喜歡他才要結婚的?那是沒有辦法呀!”
吳妙花的擦背動作快起來了。
“就是結了婚,我好像也不會喜歡那個男人。”
“那你為什麼要和他結婚呢?真是無法理解。自己的將來應當自己決定嘛!”
“誰不知道,不過現實不是這樣的。你不曉得女人的情況,可不是隻要有愛情就能結婚的。不愛照樣結婚有的是。”
“就是說戀愛和結婚不同。”
“不知道;找一想起這些事情來就頭痛。”
吳妙花把毛巾扔到地上,一把抱住昌詩塗滿了肥皂的身體,
“我是一個壞女人。”
昌詩抱住她的腦袋嗚咽起來。吳妙花的抽泣聲也像晃動的漣漪悄悄擴散開去。昌詩看著她劇烈顫抖的肩膀,才知道她在結婚前夕是多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