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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越酒店302號房。
牆上的時鍾走到十一點四十五分,池蔚州坐在一張單人沙發椅上,蹺著二郎腿,修長白淨的手指夾著一根萬寶路。
吞雲吐霧間,他聽見有人敲門。
他起身摁滅了煙頭,走到門口,開門一看,佟千意已經雙手捧著檔案袋遞過來了:“蔚州哥哥。”
池蔚州笑了笑:“進來吧。”
佟千意如果知道池蔚州打的什麼主意,她就會知道他的笑容並不是因為高興見到她,而是在為自己把時間計算得很準而自鳴得意,因為如果先到的人是宋崢嶼,他還得額外花點心思拖延他,不惹得他起疑。
池蔚州給佟千意倒了杯檸檬水,很有禮貌地說:“麻煩你了。”
佟千意接過水杯,說:“這麼客氣啊,有什麼好麻煩的,反正我一上午都閑著。”她打量四周,“你的客戶呢?”
池蔚州意味深長地說:“快到了。”
佟千意和池方城在一起大半年,因為雙方的家長在生意上還有一點合作關係,所以,在大人的敦促下,這戀愛談得並不拘謹,她經常出入池家。池母會手把手地教她做梳乎厘,池爸爸會給她看自己珍藏的古董,可唯獨池蔚州,每次見了她就隻是點頭問好,明明是很外向健談的一個人,在她麵前卻顯得過於內斂寡言,有疏離感。
有一次,佟千意還特地問了池方城,蔚州哥哥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成見,不喜歡自己。池方城卻說,大哥這個人平時就是這樣。自從他跟初戀女友分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對任何女生表露出一丁點的熱情,雖然身邊也不乏主動追求他的異性,可是他對她們的態度都是漫不經心、呼來喚去的。時間長了,好像形成了一種習慣,在異性麵前就會生成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起初佟千意對池方城這番說辭還抱將信將疑的態度,直到後來,親眼看到池蔚州是怎麼不留情麵地拒絕一個追求他的女孩後,她才信了。而且她對池蔚州的態度也更謹慎了一點,生怕衝撞了他。
所以,即便知道池蔚州疏離的態度並不是針對自己,可跟他單獨相處的時候,佟千意還是會覺得有壓力。既然文件已經送到,她不想久留,便說:“那我不打擾你見客戶了,我先走了。”
池蔚州卻說:“佟千意,幫我一個忙再走行嗎?”
“嗯?”
他說:“我把手機落在車裏了,我得去拿上來,你就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怕萬一客戶來了見不到我,誤會我爽約。你先幫我招呼著,行嗎?”
佟千意不覺有詐:“哦,好啊。”
“謝謝!”
池蔚州走出房間,看了看手表,還差兩分鍾就到十二點了。
他走到電梯門口,還沒按鍵就聽見叮的一聲,看來電梯正好停在這一層。他怕是宋崢嶼來了,和他撞個正著,急忙快步鑽進了一旁的步行樓梯間。
緊接著電梯門開了,宋崢嶼果然從裏麵出來了,還是黑衣黑褲,戴著帽子,兩手插袋低頭走路。
302號房間的門是虛掩的,宋崢嶼走到門口,試探地敲了敲,聽見裏麵傳出了佟千意的聲音:“請進——”他這才放心地推門進去。
他進門的時候,另一部電梯也上來了。電梯門一開,就有好多個記者探頭探腦地湧出了轎廂。
佟千意剛準備泡茶,想幫池蔚州招待客戶,見客戶進來了,她一看,伸向飲水器按鍵的手立刻縮了回來,站直問:“宋崢嶼?”宋崢嶼看佟千意如此吃驚,他也覺得奇怪,疑惑地看著她。
佟千意問:“你怎麼來了?”
宋崢嶼沉聲說:“不是你約我來的嗎?”
佟千意茫然:“我約你?!”
宋崢嶼說話簡潔:“你發短信約我。”
佟千意搖頭:“我沒有給你發過短信。”
宋崢嶼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房間,看見煙灰缸裏還有未清理的煙頭,旁邊還放著一隻打火機。他見過這隻打火機,之前為了談車禍的賠償問題,他和池蔚州在律師樓見過麵,他見過他點煙,知道他的打火機是某品牌針對貴賓用戶的特別定製款,上麵還刻了池姓的大寫字母C。
他不驚不急地問:“池蔚州人呢?”
佟千意有點摸不著頭腦,木訥地說:“他下樓拿東西了。”
宋崢嶼幹脆在沙發椅上坐了下來,沒有說話,但肢體語言已經告訴佟千意,他要等池蔚州回來。
年輕的男人神態冷峻,食指與中指輕輕地在扶手上摩挲著,若有所思。
佟千意本來站在宋崢嶼對麵,但因為尷尬,她故意走到窗邊,和他處在同一水平線,望向窗外,這樣就可以避免跟他視線交接了。不過,盡管是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偶爾轉頭悄悄看他一眼。
他長著一張自己生平所見最精致完美的側臉,這樣的容貌,恐怕會令很多女孩看一眼就心動。她也還記得自己以前調皮地用手指沿著他的麵部輪廓輕輕勾勒的情景,而今那張臉離自己這麼近,但是,看起來卻那麼遠。
他明明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人,在粉絲的心目中是溫暖的小太陽,但是,這一刻,靜坐的他卻令她覺得,他像一彎冷月,高高地掛在天邊。
發現佟千意在打量自己,宋崢嶼也看了她一眼,無波無瀾的眼神,讓人辨不出情緒。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人聲:“就是這兒了,302!”
話音一落,虛掩著的房門口就有一顆腦袋賊兮兮地探了進來。那人迅速地掃視完房間,立刻喊道:“宋崢嶼!”
“真在哎!”
宋崢嶼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佟千意反應也快,一個箭步衝到門口,抵住門問:“你找誰?!”
看清楚門外堆疊的身影,她才知道她應該問:你們找誰?來的人可不止一個。
外麵的人都嚷嚷著宋崢嶼的名字,似乎有要衝進來的架勢,佟千意正著急,宋崢嶼在背後一拎,把她拽了回來,順勢把門關緊了。
他說:“都是記者。”
她吃驚:“記者?記者怎麼會來?”
宋崢嶼在最短的時間裏粗略整理了一遍思路,已經有點眉目了,他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問池蔚州。”
佟千意不確定:“你懷疑這是他搞的鬼?”
宋崢嶼默認。
佟千意又說:“也許是你來的時候被記者發現了呢?”
宋崢嶼這才細問佟千意和池蔚州到底為什麼會在酒店,問完,他又問佟千意:“你注意到記者剛來時說的那句話了嗎?”
佟千意想了想,打頭的那個記者是喊了一句“就是這兒了,302”,她恍然大悟:“他們是直接衝著302房來的?如果他們真是尾隨你,應該你一進來,他們就跟著進來了,不會隔好幾分鍾?!”
宋崢嶼正是此意。
但佟千意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是池蔚州搞的鬼,她趕緊給池蔚州打電話,可他沒有接。她一抬頭就看見宋崢嶼挑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她尷尬地說:“給我看看你收到的短信。”
宋崢嶼掏出手機,打開短信遞過去。佟千意一看,果然是自己發給他的,發送時間是昨晚八點。那個時間她應該剛在池家吃過晚飯,池方城拉著她到花園裏聊天,她的手機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給我那條短信的時候,池蔚州就在我旁邊,難道他看見了?所以知道我們早就認識?”
宋崢嶼反問:“他能拿到你的手機吧?”
佟千意說:“就算能,他也不知道鎖屏密碼,根本用不了。”
宋崢嶼接著說:“也許是你男朋友告訴他的?”
佟千意忙說:“方城從來就不知道我的密碼。”
宋崢嶼聞言,若有所思,眉頭輕輕一皺,仿佛陷入了某種情緒。
佟千意察覺到他的反應,暗暗一想,似乎明白他這一刻的心情了。
是的,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是連密碼都會和他分享的。但是,對池方城,她卻不會。
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可以分享她的私人密碼,就像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站在好幾米高的老橋底下,張開雙臂說,你跳吧,我會接住你的,她就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在黑夜裏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乞憐說,千意我想抱著你睡,我隻想抱著你,絕對不會有冒犯你的舉動,好不好?然後她就乖乖地側身蜷進他的懷裏,聽著他的呼吸安然入夢。
她曾經那麼信任他,可是,他辜負了她的信任。
兩個人都各懷心事,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但是卻不知道,對方跟自己懷的是同樣的唏噓。
佟千意收了收心,問:“那現在怎麼辦呢?”
宋崢嶼笑了笑,態度比剛來的時候溫和了不少:“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楚外麵大概有多少人?”
眼下他還陷在和範爾爾的緋聞裏,是非纏身,今天如果又被記者拍到跟異性單獨出入酒店,恐怕又是一場風波。佟千意回想了一下,說:“大概十個吧。”她又說,“我打電話叫保安吧?”
宋崢嶼抄著手,背靠衣櫃,思考說:“先別叫保安,人再多點就不好控製了。”
佟千意:“控製?”
宋崢嶼用眼神給佟千意指了指洗手間,說:“你先到裏麵避一避,等我處理好他們你再出來。”
佟千意明白過來,宋崢嶼是想用他的特異功能來解決眼前的困局。她也知道,以前他就曾經試過同時催眠八個人,以他的能力是可以達到的。而且,一時間他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佟千意便話不多說,走進洗手間,把門反鎖。接著,宋崢嶼打開了房間大門,記者們瞬間一擁而入。
記者們一進來,就開始左顧右盼,卻發現房間裏隻有宋崢嶼一個人。有人不禁調侃,說這裏是三樓,難不成那姑娘藝高人膽大,爬窗戶跑了?還有人在房間裏巡來巡去,走到洗手間門口,推了推門,發現推不開,立刻指著門大聲說:“人肯定藏在裏麵!”
宋崢嶼抄著手,一副做壁上觀的淡定,說:“不用猜了,這個房間裏就我一個人,沒有別人。”
有個記者一聽,不滿地揶揄:“就你一個?嗬嗬,我們都不是人喲?”
宋崢嶼本來微微低著頭,記者這樣一說,他眼皮向上一翻,目光十分犀利地盯住那個記者。
就從他開始了!
宋崢嶼盯著記者,兩眼精光乍現,似乎有刀劍的鋒利感,和他在幕前表現出的清新溫和的形象不同,這一刻,他看起來非常具有攻擊性。記者被他這樣看著,眼神漸漸疲軟,精神也恍惚起來。
他意念集中,掃視眾人,漸漸地,大家接觸到他的目光,也和第一個記者一樣,越來越飄忽。
宋崢嶼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催眠就要成功了,隻要所有人的催眠狀態一穩定,他就可以開始給他們洗腦,強迫他們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但就在這時,第一個接觸到宋崢嶼催眠眼神的記者竟然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怎麼突然好困呀?”接著其他的記者也跟著打起了哈欠,但打完哈欠以後人就又精神了,恢複了常態。宋崢嶼就算再鎮定,看見眼前這一幕不禁也慌了。
催眠竟然失敗了?!
難道是因為現場人數太多?可是,如果自己不堪負荷,自己是可以感知的,但他並沒有覺得費力,怎麼就失敗了?
如果不是因為人數太多,難道是……那個原因?!
宋崢嶼頓時警惕地審視在場眾人,可是卻又不覺得任何人有可疑之處。他立刻打消了剛才的念頭。畢竟,他剛才心中所想的那個原因,發生的概率恐怕還不到千萬分之一,不可能有那樣的巧合……
總之,不管怎麼樣,催眠洗腦不成,宋崢嶼意識到自己這次又有麻煩了。
而一門之隔,佟千意扒著門聽外麵的動靜,也猜到宋崢嶼催眠失敗了,她正擔心,忽然發現一旁的窗戶外麵好像有東西在晃動,她扭頭一看,窗外麵竟然伸來了一根自拍杆,上麵還架著一部手機。
雖然手機屏幕是背向她的,但佟千意也立刻醒悟過來,持杆的人一定開啟了攝像模式,是因為正麵突破不行,所以改為側麵偷襲,恐怕自己現在已經被拍了個清清楚楚了!
佟千意著了急,撲向窗口,想把百葉簾拉上,卻沒注意到腳下,一腳踢到了窗下麵放著的垃圾桶,發出一聲悶響。房間裏的記者聽到動靜,紛紛說衛生間裏麵藏了人,更加嬉皮笑臉地纏住宋崢嶼不罷休。
最後,酒店的經理和保安都來了,一番斡旋,鬧劇才收了場。
記者們先行離開以後,宋崢嶼對佟千意表示抱歉,因為是他給她添麻煩了。隻是,那一刻佟千意不禁猶疑,到底是宋崢嶼給自己添麻煩了,還是自己給宋崢嶼添麻煩了?畢竟,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並不單純隻是一個受害者,似乎還是池蔚州用來布局算計宋崢嶼的一顆棋子。
池蔚州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佟千意滿腹狐疑。
宋崢嶼沒有在酒店多留,匆匆走了。他得想辦法找出在洗手間外偷拍的到底是哪家的記者,阻止消息的流出。
過了一會兒,佟千意也離開了酒店,回學校上課。上課期間她心不在焉,就盼著能趕緊下課。她給池蔚州發了短信,問他傍晚有沒有空,跟她見一麵。
剛好到下課的時間,池蔚州發來了回複:我在公司加班,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傍晚七點,城市的輪廓在天空晚霞的反襯之下,顯得更加黑暗而突出。
倦鳥低飛,華燈初上。
池蔚州坐在他二十七樓的辦公室落地玻璃窗前,欣賞著窗外的風景,手指交替輕敲著桌麵。
員工都下班了,公司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拿起遙控器對著牆角的音箱輕輕一按,房間裏便回蕩起皇後樂隊的經典曲目。皇後是他最喜歡的老牌搖滾樂隊。他骨子裏是個懷舊的人。
他聽著歌,還在回想中午君越酒店的那場鬧劇。記者們來了以後,他也沒有走遠,他看完了全程,就像在欣賞自己精心導演的一部獲獎影片。他又想象著明天的微博上,各大娛樂賬號會怎樣發布有關宋崢嶼跟神秘女子在酒店私會的新聞。對於自己的精心策劃,他感到很滿意,可是,卻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是他用佟千意的手機給宋崢嶼發短信約了見麵,之後又把發送記錄刪除了。也是他故意把檔案袋放進池方城的包裏,好找借口把佟千意騙到酒店,他知道周一上午池方城的課是滿的,而佟千意正好沒課。也是他打電話給記者,讓他們到君越酒店302號房,說那裏有宋崢嶼的大新聞。
他利用了佟千意,這就是他雖然計劃成功,卻高興不起來的原因。這一點他自己很清楚。
也是他對記者說謊,說看見車禍發生以後宋崢嶼和範爾爾一同下車,其實,當時車上隻有宋崢嶼一個人。
他還要池方城配合他,撒謊力挺他。這一切都是在針對宋崢嶼。
他看著電腦屏保上輕輕閃動著的公司LOGO:律天。
律天信息谘詢公司。
其實,這間公司就是一般人常說的私家偵探社。池蔚州是一名私家偵探。
他剛剛還給雇主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明天會有關於宋崢嶼的醜聞公開,他料想雇主應該會很滿意。
大概兩個半月以前,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自稱姓賈,很低調地來律天找池蔚州。
賈先生說,一定要律天的池老板親自執行這份委托,絕不能隻是草率地交給下屬。賈先生要求他秘密調查當紅小生宋崢嶼。
眾所周知,宋崢嶼現在名義上的父親其實是他的資助人。知名編劇六案在幾年前遇到流落街頭的宋崢嶼,看他無家可歸,又覺得和他很投緣,於是就把他送到了寄宿學校,支付他的學費和生活費。成年後的宋崢嶼對六案知恩圖報,以養子的身份向他盡孝。這段身世對宋崢嶼而言,既是傳奇,也是佳話。
六案是國內最頂尖的編劇,他的作品叫好叫座,也拿過不少國際大獎。而宋崢嶼因為遇見了六案,才發覺自己對表演有濃厚的興趣。六案也覺得他很有表演的天賦,便又讓他報讀了電影學院的表演係。
在校期間,宋崢嶼就參與過一些電視劇的拍攝,但不是演獄卒、逃犯,就是演隻有一句台詞的公司同事甲。直到去年,他參演了一部大熱的IP劇,在劇中扮演了男二號,而他也憑借這部劇人氣口碑雙豐收,一躍成為當下最受歡迎的影視圈新人之一。今年年初,由他主演的第一部電視劇在各大衛視輪番播映,更是獲得好評如潮,他也因此圈粉無數,風頭甚至蓋過了上一代的國民男神。
但賈先生說,根據自己掌握的一些信息,宋崢嶼的真實出身並不光彩,這個不光彩很可能跟他的親生父親有關。賈先生所知有限,所以需要池蔚州幫他做進一步的調查。他要池蔚州既追查宋崢嶼的身世,尋找他的生父,同時,也長期跟進他的私人動態,隨時挖掘他的醜聞並予以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