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況看護已經和我們說過了。”警察打斷她的話,“我得給你個建議,家裏有病人,還是個容易情緒失控的成年男性,隻留一個女看護照顧是不行的,必須得有男性家屬或男看護,否則一旦發生事故根本無法控製!”
“他平時很乖的……”
“他平時怎麼樣我們不了解,這次幸好沒出什麼事,但我還是得提個醒,要是下次他控製不住傷了人,或者……”
“不會的!不會的!”李之然大聲道,“我會好好看著他,不會再有下次了。”
兩名民警無奈地搖搖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起身離開了。李之然送他們到門口,年輕的民警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轉過身指著密碼鎖斜上方的牆角,“這個監控器是你們自己裝的嗎?”
李之然心裏一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房簷下的夾層裏竟然藏著一個隱蔽的針孔攝像頭,正對著密碼鎖。隻要有人解鎖開門,上麵的攝像頭就能將密碼看得一清二楚。
李之然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但麵上依然維持著平靜,微笑著點頭,“是啊,怕不安全就在這裏裝了個攝像頭。”
“藏得還挺深。”民警笑道,“一般人還真看不到。”
李之然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民警一走,她迅速搬來梯子,用掃把把藏在夾層裏的攝像頭掃了下來。她不願將這件事交給警察處理,是顧忌傅司衍的身份和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擔心事情會鬧大。
李之然本想聯係何岩,但心裏又記掛著傅司衍,不知他上午究竟是怎麼了,行為如此反常。她到現在還不清楚,她早晨離開後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之然把攝像頭收起來,回到客廳打算和傅司衍好好聊聊。剛才一直沒見人影的張嫂這時才從廚房裏走出來。
“李小姐啊!”她說話略帶口音,聲音還有點兒發抖。
李之然問她:“張嫂,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走了以後,我都照你說的做,沒管他,等他把地上的碎片都收拾幹淨了,我才拿來藥箱要給他的手消消毒上點兒藥什麼的。結果看見他在廚房裏拿著刀瘋了似的切什麼東西,身上、臉上都是紅色的,我以為是血,嚇得我喲……趕緊打110報警。”張嫂原本還滿腹委屈,說到這卻有些啼笑皆非,“等我壯著膽子仔細一看呐,唉喲!他原來是在切西紅柿,也不知道他和西紅柿有什麼仇,好好幾個西紅柿被他切成了糨糊。他切完了西紅柿還不夠,又拿起大菜刀去砍小刀,那樣子也是怪嚇人的。我不敢攔,又怕他切到手,等警察過來,他都已經切得差不多了,兩把刀都砍鈍了,你看吧。”
張嫂把刀拿給李之然瞧,兩把刀的刀口都被砍出了凹痕,可見傅司衍當時下了多大力氣。
“後來警察來了,他也不理人。”張嫂朝獨坐在窗邊的人努了努嘴,“他就自個兒坐在那兒發呆發到現在。”
李之然安靜地聽完,緩步走到傅司衍身邊,見他身上、臉上還有幹掉的番茄汁,點點緋紅。李之然拿了張濕紙巾,蹲在他身旁替他擦掉臉上的番茄汁。
“你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樣?”她溫聲詢問。
傅司衍低著頭一聲不吭,也不看她。
“看著我。”李之然低聲說。
他還是不動,李之然就趴低了去看他,卻意外地發現他那雙深如古井的眼裏有淚光在打轉。李之然一時愣住了,哭鼻子掉眼淚的傅司衍她還真沒見過。
“你哭什麼呀?被你切壞的番茄和刀具都沒哭呢,還有張嫂,被你嚇成那樣也沒哭,你一個小霸王哭什麼?”
過了一會兒,李之然才聽見傅司衍細如蚊蚋的聲音,悶悶地傳來:“它們壞。”
“什麼壞?”
傅司衍用袖子抹了把眼睛,眼裏那點兒水光瞬間被布料吸走了。他下手不知輕重,整個眼眶都被揉紅了。
“你眼睛跟你有仇是不是?”李之然有點無奈,輕柔地摸了摸他的眼皮。
“番茄、刀,都壞!”傅司衍的聲音再度響起。
李之然覺得好笑:“為什麼呀?”
他一聲不吭地拉起她的手,舉到她眼前,讓她自己看。
“疼。”
李之然看見食指的創可貼,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明白過來:“你是因為我切番茄的時候,切到了手,所以才不高興的?”
傅司衍點頭,摩挲著自己手背上的傷口不說話。
李之然追問:“那你這一上午是在替我報仇嗎?”
傅司衍點點頭。
李之然眼眶一熱,笑罵了一句:“小傻子!”心裏卻滿是酸軟和無奈。
她伸出手,環抱住她的“小傻子”,臉貼著他的臉,低低地歎氣:“這麼點兒小傷,我自己都不在意,你那麼生氣做什麼呢?”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用自己的方式表達關心,旁人或許能理解,或許不能……多像一次賭博,他用自己的真心去碰運氣。
溫熱的液體打濕了傅司衍的臉,他覺得臉上如被火燒一般,心裏生出不安,小貓似的蹭了蹭李之然的臉,輕聲說:“別哭。”
“沒哭,我這叫排毒。”
李之然鬆開手,胡亂抹去眼裏的淚花。傅司衍看著她,忽然伸手,學著她剛才的樣子,用微涼的指腹輕輕觸碰她的眼皮,像羽毛般從上麵輕輕掠過。
李之然睫毛微顫,微微將頭一偏,避開他的手,頗有些不自在地撥了撥頭發。
“我叫張嫂來給你擦藥,你要乖乖的知道嗎?而且要和張嫂道歉,你今天早上嚇到人家了。”
把傅司衍交給張嫂之後,李之然到陽台給何岩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攝像頭的事,何岩也很緊張。
“要不你們換個地方住怎麼樣?”沒等李之然回答,何岩自己先否定了這個方案,“現在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要不我雇幾個保鏢在附近巡邏?”
李之然不同意,她認為讓陌生人靠近,房子反而更不安全。
“何助理。”她說,“要不這樣,白天我不在家的時候,讓司衍待在醫院,等我下班之後再接他回來。”
何岩權衡了一番,覺得這個提議最可行。
“行,我今天下午就去安排,明天早上我帶司衍去醫院。”
“好的。另外,何助理,我打算在房子附近安裝幾個攝像頭,家裏也得裝幾個,這樣安心一點兒。”
“沒問題,我馬上找人去辦。有什麼事你隨時給我消息。”
“麻煩你了。”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但李之然的心還吊著。如果隱藏的攝像頭沒被警察發現,那她無論換多少次密碼都沒有用。攝像頭雖然被找出來了,但那個人既然能在門口安裝攝像頭,那麼在別的地方安裝也不難。她又想起之前聞到的那股陌生的香味,心裏愈發不安。
李之然花了一天時間,將房間每個犄角旮旯都檢查了一遍,和上次一樣,仍然什麼都沒發現。暗處的人對他們了如指掌,他們卻對暗處的人一無所知。究竟是誰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李之然想來想去,想得腦仁兒疼。
傍晚,張嫂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李小姐,我先回去了。”
李之然起身送她:“張嫂,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沒事,我當看護這麼多年,比他更暴躁的病人都見過。”張嫂是個好心腸的人,反過來寬慰李之然,“李小姐,我照顧傅先生也有一段日子了,我能感覺出他的變化,他會越來越好的,你放心。”
李之然握著張嫂的手,說:“謝謝。”
她心裏清楚,外人好心安慰也隻是安慰而已,改變不了什麼。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對任何事抱有期待,隻有這樣,哪怕有一點點轉機,都足以令她欣喜,也足夠支撐她繼續走下去。
李之然很快準備好晚飯,到臥室叫傅司衍:“司衍,吃飯了。”
傅司衍這回很乖,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跟在李之然身後出來。
晚餐吃到一半,他忽然說:“晚上,我們出去。”
這是傅司衍第一次主動要求外出,李之然考慮了一下,沒忍心拒絕。
“可以,但你得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不能亂跑知道嗎?”
他用力地點頭,那雙灰蒙蒙的眼睛裏難得流露出興奮之色。
晚飯過後,李之然帶著傅司衍去了中央廣場附近的超市。她推著購物車邊走邊看,傅司衍緊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走到人多的地方,他會不太舒服,伸手抓著李之然的胳膊。
“沒關係的。”李之然拍了拍他的手,悄聲安慰,“別怕,我在這呢。你跟著我就好。”
傅司衍繃緊的身體真的一點點放鬆下來。在他心裏,身邊這個女孩是這世上最強大的人,隻要有她在,他就覺得心安,隻要她說,他就願意相信。
變成了小孩的傅司衍,完完全全地依賴著李之然。
“李小姐!”一個女人驚喜的聲音穿過人群追上她。
李之然駐足回頭,意外地看見明心心理診所的前台小姐。對方看見她似乎很高興,一路小跑著過來了。
躲是躲不過了,李之然低聲叮囑旁邊的傅司衍:“待在這裏等我,不要動。”
說完,她上前幾步截下了興奮趕來的女孩,“好久不見。”李之然扯出一抹微笑。
“李小姐,我找了你好久呢。”
“找我幹什麼?”
“梁醫生生前留了個東西,他讓我務必親手交到你手裏,不能讓別人知道。”
李之然眸光一動:“什麼東西?”
“一個文件袋,不過你放心,我沒拆開看。”
“東西在哪裏?”
“東西我放在家裏了,也不知道今天能碰上你。我家就在附近,李小姐你方不方便過去一趟?”
李之然考慮到傅司衍,婉拒了:“今天我還有事,明天上午你方便嗎?”
“明天上午……也行。”
“那你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我們約個地方見。”李之然存下她的號碼後才意識自己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頓時訕訕地問,“不好意思,怎麼稱呼你?”
“我姓徐,雙人旁那個徐,你叫我小徐就好。”
“行,小徐,我們明天見。”
“拜拜。”
李之然目送她離開,這才轉身去找傅司衍。一回頭,心頓時涼了半截。傅司衍推著購物車乖順地在原地等她,前方幾米之外,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正站在那靜靜地看著他。
阮亦晴?這個人的出現如五雷轟頂,李之然沒有片刻猶豫,衝過去一把抓起傅司衍的手就走。
“李之然!”阮亦晴冷聲喊道。
李之然隻當作沒聽見,死死地抓著傅司衍的手腕,帶著他一路向超市門口走去。高跟鞋的聲音又快又急,從後麵追上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李之然!”
李之然有些無奈,事已至此,躲不過去了。她把心一橫,索性站住,等著阮亦晴過來。就在阮亦晴掠過她身邊的瞬間,一陣熟悉的香水味隨之而來,李之然一怔,難以置信地望著來人。
阮亦晴原本還氣勢洶洶,被李之然這麼盯著,不知為何,忽然有點心虛:“你這是……幹什麼?”
李之然開門見山:“你最近,是不是去過傅司衍家?”
阮亦晴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驚慌,但她很快鎮定下來。
“我還想問你呢……”阮亦晴掃了一眼旁邊的傅司衍,壓低聲音道,“何助理不是說傅總出國考察了嗎?這是怎麼回事?”
傅司衍低頭不安地往李之然身後躲,李之然握住他的手,坦然地迎上阮亦晴的目光。
“你們老板生病了。”
她這般坦然的態度,讓阮亦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李之然內心敏感,眼睛也毒,瞬間就判斷出阮亦晴不是剛剛知道傅司衍生病的事,她此刻不過是裝腔作勢,找個借口擺出興師問罪的架勢而已。歸根結底,就是看她李之然不爽。
阮亦晴是討厭她,甚至恨她,但這種恨真的會讓這個如公主般驕傲的女人不惜用下三爛的手段“借刀殺人”?李之然想不明白,她腦子很亂,索性把阮亦晴當空氣,拉著傅司衍大步流星地走了。
阮亦晴沒再上前攔他們,她冷冷地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子,走出超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外麵等她。
阮亦晴拉開車門坐進副駕,喬燁見她神色不對,問了句:“怎麼了?”
“剛剛在超市碰見李之然了。”阮亦晴麵無表情地說,“她還問我最近是不是去過傅司衍家。”
喬燁對此並不在意:“沒憑沒據的事,你否認就好。”
阮亦晴忽然拔高了聲音,情緒有些激動:“你當我是傻子嗎?我當然否認了!”
她心裏憋著火,逮著誰朝誰發泄。
喬燁卻是好脾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皮笑肉不笑地說:“傅司衍現在的樣子你也看見了,你還打算把他搶回來嗎?”
阮亦晴臉色漸漸發白,咬著下唇沒說話。打火機那簇小火苗在阮亦晴眼底時燃時滅,喬燁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往她耳朵裏鑽。
“我真替你可惜,如果李之然沒出現,傅司衍或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他語氣帶著遺憾,“你陪在傅司衍的身邊這麼多年,跟著他一路打拚過來,本應該是給自己做嫁衣的,到頭來卻白白送了人。”
那簇火苗不再時有時無地閃現,它靜止在阮亦晴的眼前,占據了她的全部視線。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原諒他們。”喬燁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吃了那麼多苦頭,受了那麼多委屈,怎麼能讓他們好過呢?”
“對,不能讓他們好過。”阮亦晴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變成了一種無意識的呢喃,她的腦海中全是傅司衍和李之然在一起的畫麵,她恨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我不能原諒他們!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喬燁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很好。”